南国初夏,暑气已盛。蝉鸣聒噪,搅动着肇庆府衙署内沉闷的空气。
这里曾是两广总督驻地,如今成了大明永历朝廷的行在。
官署建筑带着鲜明的岭南风格,翘角飞檐,通透敞亮,试图引入哪怕一丝清凉的穿堂风,却依旧难解那浸入骨髓的湿热。
永历帝朱由榔端坐在略显空旷的正堂上,面色有些苍白,眼神中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惶与依赖。
他登基时日尚短,经历颠沛流离,如今虽暂得安身之所,但北有清廷虎视,西有张献忠部活动,朝中派系林立,他这个皇帝,当得并不安稳。
他的目光,大多时候都落在下首那位须发已见花白,但身形依旧挺拔、目光沉静的老臣身上——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督湖广、广东、广西、云南、贵州军务,如今朝廷实际的支柱,何腾蛟。
何腾蛟此刻正手持一份来自前方的塘报,声音平稳地向永历帝及在场不多的几位大臣禀报:“陛下,据查,闯逆李自成残部仍在陕南一带活动,其势虽衰,然不可不防。
广西境内土司近来亦偶有异动,需加以安抚。至于广东……”
他稍微顿了顿,眼角余光在众人身上一扫说道:“沿海郑芝龙部动向不明,但尚无异动。眼下,我朝当以稳固粤、桂,休养生息为上。”
他的奏对四平八稳,避重就轻,绝口不提北伐光复,只强调固守与安抚。
殿内几位大臣,如苏观生等人,虽面露忧色,欲言又止,但在何腾蛟沉稳的气度下,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他们何尝不知朝廷虚弱,只是这“偏安”二字,说出来总是不那么光彩。
退朝后,何腾蛟回到自己在肇庆城内的府邸。
这是一处清幽的院落,榕树如盖,芭蕉展叶,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燥热。
他屏退左右,独自坐在书房内,窗外是淅淅沥沥的初夏雨,打在青石板和芭蕉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摊开了刚才在袖中握了许久的另一封信函。信使是昨夜秘密抵达的,来自北方,来自那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洪承畴。
看着信封上那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何腾蛟的眼神复杂难明。
他与洪承畴,曾是同朝为官,甚至有过几分交情。可如今,一个是大明督师,一个是清廷招抚南方总督军务大学士,已是云泥之别,汉贼不两立。
他缓缓拆开火漆,抽出信笺。洪承畴的文笔依旧老练,先是叙旧,言辞恳切,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忧心国事的同僚。但字里行间,那股居高临下的招抚之意,以及隐约透露的武力威胁,却如同针尖般刺人。
信中再次提及,若何腾蛟能“审时度势”,归顺大清,裂土封王,如“南天王”之类的尊号,绝非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