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失落地垂下手,将帕子叠好放在膝上,乖乖坐回原位,低眉顺首,不再动作,浑身都透着一丝谨小慎微。
看着她这副生怕惹他不快的样子,温言心头忽然涌上一阵莫名的酸涩,过往的记忆不自觉地翻涌上来。
他素来严厉,当年教导太子与年幼的安宁时,便少言寡语,要求严苛,他们多少都有些怕他。
就算他们平日里再顽皮跳脱,到了他面前也会乖乖收敛性子,就像此刻的安宁一般,唯恐哪里做得不对,便要挨他的训诫,或是罚打手心。
那时候,他满心只想着让他们每日完成该完成的课业,却从未想过,他们会不会觉得委屈,会不会心生畏惧。
安宁毕竟是个女孩家,心思本就比男孩细腻敏感,他或许,真该对她更温和些才是。
这念头一旦生根,温言原本紧绷的下颌线便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眉宇间的清冷也散了些许,不复先前的冷硬。
他喉结微动,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日柔和了不止一分,带着刻意放轻的纵容:“明日散了早朝,臣先去公主府教您课业,之后再去毓庆宫辅导太子。”
感受到他语气中的软意,安宁不禁抬头看他。
她先是一怔,澄澈的眸子眨了眨,继而弯唇甜甜笑了,郑重其事地点头:“嗯!那我明日一早便在府里等着太傅!”
少女眉眼弯成了月牙,眼底盛满了雀跃的光,连带着眼尾那点未散的薄红,都染上了明媚的暖意。
这笑容太过鲜活,像春日里最艳的花,能驱散所有阴霾,直直撞进人心里。
温言沉寂的心,似乎也被这鲜活的笑意所感染,“扑通、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
马车在公主府门前停稳时,天际又聚起了铅灰色的浓云,沉甸甸地压着檐角,预示着又一场大雨,即将落下。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安宁探身,从里面走了出来。
垂眸看着地上积聚的浑浊水洼,她黛眉几不可见地蹙起,迟迟没有踏下马车。
跟在她后面出来的温言见她不动,稍稍迟疑。
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地面,他心下便已了然。
安宁自幼金尊玉贵,自是比寻常姑娘更加娇气,就这么下车,她脚上的绣鞋定会弄湿,叫她难受。
他未作多想,当即俯身靠近,像抱一个孩子一样,一只手稳稳托住她的膝弯,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背脊,稍一用力,便将那纤细轻盈的身子从车辕上托抱下来。
换了别的男人,还需要避嫌,断不能光天化日下与她这般亲密。
但他是她的老师,京中人人皆知。
老师照拂一二自己的学生,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纵是被人瞧了去,也只会赞一句太傅体恤,断不会引起非议。
待温言抱着安宁走到府前石阶处时,安宁一抬眼,就看见站在大门外檐下的素衣少年。
少年立在阴影里,身形单薄,宽袖被风雨吹得鼓起,晕染出深浅不一的湿痕,衬得他愈显孤寂。
他如同浸在清水里的白玉,光华内敛,眉眼似是远山含烟的朦胧,鼻梁又似雪峰侧影的清峭,唇色很淡,像初绽的樱花落在雪上,整个人干净得仿佛初冬的第一片新雪,又脆弱得仿佛触手即碎。
这般容貌,美得雌雄莫辨,惊心动魄,辨识度极高。
只一眼,安宁就认出了他。
少年原本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听见脚步声后,他眼睫一颤,单薄的胸腔猛地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