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侍的灰黑色黏液在巷口积成一小滩,被老头用拐杖轻轻一挑,就像挑破块烂疮,那些黏稠的东西瞬间化作缕缕黑烟,散在夜风里,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路明非看得眼皮直跳,刚才还张牙舞爪的怪物,就这么……没了?他攥着书包带的手松了松,又猛地攥紧,指节硌得手心发疼
这些都在提醒他这不是梦,掌心的汗、后颈的凉、还有刚才抡板凳时震麻的虎口,都在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多真实。
老头没回头,佝偻的背影在路灯下像张褪色的剪影,拐杖点在地上“笃笃”响,节奏稳得像钟摆。
路明非亦步亦趋地跟着,鞋跟磨过路面的“沙沙”声,在空巷里显得格外心虚。
他开始胡思乱想。
这老头到底是谁?凑巧隔壁巷口晒月亮的?扯淡呢!谁闲着没事出来晒月亮啊!
刚才那一手,推得怪物飞出去撞凹冰柜,那力道,说是武侠小说里的隐世高手都有人信。
可他穿得那么普通,对襟褂子的袖口都磨出毛边了,拐杖头包着层旧铁皮,看着比巷口修鞋摊的老爷爷还不起眼。
还有那怪物……死侍?老头刚才处理时好像嘟囔了一句。
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科幻片里的异形?还是山海经里的怪物?
路明非甩甩头,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被按了重启键,下午在网吧打虫族还觉得够刺激的,但现在看来,游戏里的雷兽简直是可爱的宠物狗。
更要命的是那些突然冒出来的记忆碎片。
栀子花的香味、托着他的手、旋转木马的音乐……还有那个叫他“哥哥”的声音,明明陌生得很,却亲得像刻在骨子里。
这些和死侍、和眼前的老头有关系吗?老头说“你会想起来的”,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一路走到巷尾,老头拐进个不起眼的角门,门轴“吱呀”一声,像老座钟的齿轮卡了壳。
路明非跟着进去,才发现里面藏着个小院。
院子不大,铺着青石板,缝隙里冒出几丛青苔。
靠墙种着棵老槐树,枝桠歪歪扭扭地探过墙头,叶子在夜风中沙沙响。
树下摆着张石桌,四个石凳,桌角放着个豁口的粗瓷茶壶,倒像是寻常人家的样子。
“坐”
老头往石凳上一坐,拐杖往桌腿边一靠,发出“当”的轻响。
他抬手抹了把脸,浑浊的眼睛在月光下亮了亮,“喘口气,别像只受惊的兔子。”
路明非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憋气,胸口闷得发疼。
他依言坐下,石凳凉得像块冰,透过薄薄的校服裤渗进来,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偷偷抬眼打量老头,对方正低头摆弄茶壶,枯瘦的手指捏着壶盖,轻轻转了转,动作慢得像在研究什么宝贝。
院子里很静,只有槐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
这种安静和刚才便利店的混乱形成了诡异的对比,让路明非心里的胡思乱想更没底了。
他该问点什么?“老爷爷你是超人吗?”“死侍是什么物种?”还是“我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是不是你搞的鬼?”啊之类的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喉咙里像塞着团干面粉,怎么也发不出声。
老头像是没察觉他的局促,慢悠悠地倒了杯凉茶,茶水在粗瓷杯里晃出涟漪,带着点草木的清苦气。
他把杯子往路明非面前推了推,杯底在石桌上磨出细响。
“先缓缓。”老头开口,声音比刚才在便利店里柔和了点,“吓着了,正常。”
路明非盯着那杯凉茶,水面映着自己模糊的影子,头发乱得像鸡窝,脸色白得像张纸……
等等……
这……是什么
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水面那团模糊的影子上。
准确说,是钉在影子的眼睛里。
那不是他熟悉的、总带着点怯懦和迷茫的黑眼珠。
水面晃悠的涟漪里,两团金色正沉沉浮浮,像把揉碎的星光沉进了深潭,亮得让人心头发紧。
“操……”
路明非下意识低骂一声,声音劈了叉。
他猛地抬手捂住眼睛,指腹蹭过发烫的眼皮,指尖的汗沾在睫毛上,凉丝丝的。
再松开手时,心脏“咚咚”撞着肋骨,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又凑过去,鼻尖几乎碰到杯沿,凉茶的苦气钻进鼻孔,呛得他打了个喷嚏,可水面里的金色半点没散。
真的有。
不是灯光晃的,不是眼花了。
那双眼睛就在他脸上,瞳仁里浮着层淡淡的金,像蒙着层融化的蜂蜜,却又透着股冷意
那不是死侍那种淬了毒的暴戾,而是种……空落落的冷,像冬夜里没人住的老房子,窗棂漏着风,灶膛早就凉透了。
孤独……
这两个字突然跳进脑子里,路明非自己都愣了。
他盯着水面,试图从那团金色里找出点熟悉的影子
比如上课走神时被老师点名的慌张,比如抢不到最后一块排骨的沮丧,比如躲在被子里看漫画时的偷偷乐。
可这些都没有,那金色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干净的、沉甸甸的空,像他每次过年时看着叔叔婶婶和路鸣泽围在餐桌旁,自己蹲在厨房啃冷馒头时的感觉。
父母在外国,说是工作忙,一年到头没个电话,偶尔寄来的包裹里只有教辅书和以美金记的生活费,连张写着“想你”的纸条都没有。
叔叔婶婶嘴上不说,可眼神里的嫌弃藏不住,路鸣泽更是把“路明非是个拖油瓶”挂在嘴边。
他早就习惯了这种“像隔着层玻璃”的日子,习惯了自己跟自己玩,自己跟自己较劲,可从没想过,这种感觉会变成实实在在的颜色,映在眼睛里。
“这啥啊……”他抬手戳了戳自己的眼角,指尖冰凉,“我这衰仔配上黄金瞳,就像给烤肠抹鱼子酱,离谱到家了。”
死侍的黄金瞳是要杀人的,他的呢?用来半夜照镜子吓自己?还是看漫画时能看清作者的签名?
他忽然想起记忆碎片里那个叫他“哥哥”的声音,清亮亮的,带着点撒娇的黏糊。
如果那声音的主人看见他这双眼睛,会吓哭吗?还是会凑过来说“哥哥你的眼睛像星星”?
“咕嘟。”
茶水在杯子里晃了晃,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路明非猛地抬头,对上老头看过来的眼神。
老头没喝茶,就那么端着杯子,浑浊的眼睛里映着月光,也映着他脸上的慌张。
刚才在便利店时那点锐光不见了,只剩下种了然的平静,像早就知道水面会映出什么。
“看够了?”老头慢悠悠地开口,把自己那杯凉茶往石桌中间推了推,“不止这些。”
路明非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止这些?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捏了捏胳膊,没长鳞片,没冒尖刺,还是那个瘦得像根豆芽菜的少年。
可老头的语气太笃定了,像在说“你书包里有本漫画”那么平常。
槐树叶突然“沙沙”响得厉害,夜风卷着院子里的青苔味扑过来,凉得他后颈发紧。
水面的涟漪渐渐平息,那双黄金瞳在月光下看得更清了。
这到底是……什么?
他张了张嘴,想问的话堆在喉咙口,最后只憋出一句
“老爷爷,我……我是不是得去医院看看?”
老头“嗤”地笑了声,枯瘦的手指敲了敲石桌
“医院可治不了这个。”
他顿了顿,拐杖往地面“笃”地一点,声音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