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格里的《凡俗百态图录》在子夜时分烫得惊人。
墨羽刚将铜锁扣上时，掌心的残识还只是温的，此刻隔着两层棉帛，那温度竟透过案几灼得他虎口发麻。
他鬼使神差地又打开暗格，绢帛上的血字不知何时完全显了形，暗红的笔画像活物般爬动，最后凝成一行：“当逆命之瞳再见血光时——”
左眼突然针扎似的疼。
墨羽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撞在木案角上也顾不得了。
他捂住左眼，指缝间渗出温热的湿意——血？
上回逆命之瞳开启是在禁地被魔修掳走那日，流了三日血泪；再上回是替灵雪瑶扫雪时，窥见她袖中情劫录的残页，只疼了片刻。
可这回...
血珠顺着指缝滴在图录上，绢帛突然泛起金光。
墨羽猛地睁眼，入目是满室扭曲的因果线：青的是窗棂的朽木运，白的是烛芯的燃尽劫，最刺眼的是一缕跳动的赤红线，正从禁地方向破云而来，像根烧红的铁钎直扎他心口。
“是那魔修！”他咬着牙扯下腰间的铜铃，用力摇了三下——这是三日前与白若薇、林远萧约好的示警暗号。
竹舍外的桃枝应声轻颤。
白若薇从东侧花篱后钻出来，发间的符灯还亮着，指尖沾着未干的朱砂：“阿羽你又半夜捣鼓那破图录？
我刚在符阵里埋了引雷钉——“话没说完，她忽然瞪大眼睛，盯着墨羽脸上的血，”你眼睛！“
与此同时，西侧竹影晃动，林远萧裹着月白外袍掠进来，腰间断念刀的刀鞘擦过门框，发出细响。
他向来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散了两缕，额角还沾着木屑：“我在修竹舍后墙的禁制，听见铃声...”话音未落，他的目光也落在墨羽左眼，瞳孔微缩，“逆命之瞳？”
“别问！”墨羽扯过两人手腕，将他们拽到屋中央，“禁地方向的因果线缠成了死结，那魔影要来了。
白若薇，你布的三才守御阵材料带了吗？
林兄，你的避尘烟准备好没？“
白若薇手忙脚乱去翻乾坤袋，符纸撒了一地：“带了带了！
前日你说要防空间撕裂，我把镇石符和锁空钉都缝在腰带里了——“
“够了。”林远萧突然按住她乱动的手，另一只手抽出断念刀虚划一圈。
刀风过处，竹舍门窗自动闭合，案上烛火“噗”地熄灭。
他望着窗外逐渐泛紫的天色，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玄铁：“我听见禁地方向的风变了。”
话音刚落。
“刺啦——”
空间撕裂声比雷声还响。
墨羽被气浪掀得撞在墙上，喉间一甜，腥血涌到嘴边又硬咽了回去。
他眯眼望去，竹舍中央的地面裂开道黑缝，黑焰从中翻涌而出，裹着团人形阴影——正是三日前掳走他的混沌魔影！
只是这回，魔影不再是虚虚的雾气。
它披着暗红战铠，肩甲上的鳞片泛着冷光，腰间悬着柄断刃，刀身上缠着与玉瑶宗后山碑刻同款的封印符文。
最骇人的是它的脸：半张是焦黑的骸骨，半张是鲜活的人脸——那眉眼，竟与灵雪瑶有七分相似！
“第九十九劫...”魔影开口时，黑焰里滚出砂石般的摩擦声，“你比上一世醒得更早。”
墨羽的左眼又开始淌血。
他能看见，魔影脚下缠着无数因果线，其中最粗的那根正连向自己心口。
前世？
上一世的自己真的和这魔修有牵连？
他强压下翻涌的心悸，从袖中摸出枚蕴灵符掷过去——这是白若薇新制的，专门引动灵气暴动。
符纸在半空炸成蓝芒，可魔影只是抬手一握，蓝芒便如游鱼般钻进它掌心，战铠上的鳞片因此亮了几分。
“没用的。”魔影朝前踏了一步，地面的黑缝随之蔓延，“你们玉瑶宗用这等小术困我九百年，你以为...还能困住第九十九世的你？”
“阿羽小心！”白若薇的尖叫混着符纸燃烧的噼啪声。
她咬破指尖，在掌心画出道血符，往地上一按：“九曜镇邪阵，起！”
地面腾起九道金光锁链，锁链末端各嵌着枚刻着星图的玉牌——那是她压箱底的符阵材料，连宗主都未必见过。
锁链如灵蛇般缠住魔影的手腕、脚踝，最后直刺它唯一暴露的弱点：那双泛着幽绿的眼睛。
魔影终于有了反应。
它仰头发出闷吼，战铠上的封印符文突然爆亮，竟将金光锁链熔成金滴。
但锁链刺中的瞬间，它半张鲜活的人脸浮现出痛楚：“原来...你也记得...”
墨羽趁机拽着林远萧躲到白若薇身后。
他能感觉到，逆命之瞳的血越流越急，眼前的因果线却越来越清晰——魔影腰间的断刃，正是林远萧每日擦拭的那柄断念刀的原型；而白若薇掌心的血符，竟与图录末页的血字纹路完全重合。
“白姑娘，继续刺眼睛！”他扯下衣襟缠住左眼，声音发哑，“那半张人脸是弱点！”
白若薇的指尖又咬破一层皮，血珠滴在符纸上，符阵光芒大盛。
九道锁链再度缠上魔影，这次直没至其咽喉。
魔影的战铠开始崩裂，黑焰中露出半截染血的银甲——那是玉瑶宗护宗神将的制式甲胄。
林远萧突然按住墨羽的肩。
他望着魔影露出的银甲，喉结动了动，手悄悄摸向腰间。
那里裹着黑布的断情刃，正随着魔影的嘶吼微微发烫，布下的禁制发出细碎的崩裂声。
“小心！”墨羽突然拽着两人扑向墙角。
魔影的断刃划破空气，在他们原先站的位置留下道深沟。
黑焰顺着沟缝蔓延，转眼便要烧到白若薇的符灯。
“退到窗边！”林远萧抽出断念刀，刀身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我来断后——”
“都别争！”墨羽抹了把脸上的血，逆命之瞳的灼痛突然转为清凉。
他看见，魔影的因果线里有团幽蓝的光，正从禁地方向极速靠近——是灵雪瑶的沉水香！“再撑半柱香，灵雪瑶来了！”
魔影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它发出一声尖啸，黑焰骤然收缩，竟要重新钻回空间裂缝。
白若薇眼疾手快，将最后三张血符拍在裂缝周围：“想走？
没门！“
裂缝闭合的瞬间，魔影半张鲜活的人脸突然转向墨羽。
它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第九十九劫...记得替我问灵瑶...那碗孟婆汤...她到底掺了什么...”
话音未落，空间彻底闭合。
竹舍里只剩焦糊味和三人心跳如擂的声音。
白若薇瘫坐在地，符灯“啪”地掉在她脚边：“我、我手都麻了...那魔修说的’第九十九劫‘是什么意思？
你真的...有前世？“
林远萧没说话。
他低头擦拭断念刀，刀身却映出他微颤的眼尾。
当他的指尖再次抚过刀鞘上的暗纹时，裹刀的黑布突然裂开道细缝，露出里面半截与魔影断刃相似的纹路。
墨羽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凡俗百态图录》。
绢帛上的血字不知何时又变了，这次是一行更小的字：“第九十九劫，镜中影与影中人，终见天日。”
他抬头望向禁地方向。
那里，一缕沉水香正随着晨雾飘来，混着若有若无的叹息：“还是...被你发现了么？”
林远萧的手在刀鞘上顿住。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慢慢将断情刃往腰间按了按。
黑布下的刀，正发出只有他能听见的轻鸣。
竹舍内焦糊的空气里，林远萧的指尖在断念刀鞘上顿了半息。
黑布下的震颤顺着掌心爬进血脉，他忽然想起三日前深夜，卧底令牌在枕下发烫时收到的密信——“断情刃第二式，非见血光不得启”。
此刻魔影战铠崩裂处露出的银甲纹路，与他藏在储物戒底的玉牌上的禁术图纹，正以某种诡谲的频率共振。
“萧兄！”墨羽被血糊住的左眼突然剧烈抽搐，逆命之瞳的因果线里，林远萧后腰的黑布正渗出幽蓝微光，“你腰间的刀...”
话音未落，林远萧已旋身退到竹舍后梁。
他反手扯断裹刀的黑布，断情刃出鞘的刹那，满室腥气被劈成两半。
刀身并非寻常寒铁，倒像凝了半江残月，刀刃上密密麻麻的刻痕里，正渗出极淡的青雾——那是专克情劫类邪祟的“离魂砂”，只有邻宗“问心阁”的核心卧底才有权限使用。
魔影的骸骨半脸突然转向林远萧，幽绿瞳孔骤缩成线。
它喉间发出砂石摩擦般的闷吼，黑焰裹着断刃横扫而来，却在离林远萧三尺处突然顿住。
刀光与魔焰相撞的瞬间，林远萧看见魔影背后的因果线里，有根暗红丝线正缠向白若薇——那小丫头还跪在地上，指尖沾着血，正往最后一张符纸上按朱砂，发间符灯的光映得她耳尖通红，完全没注意到危险。
“小心！”林远萧的断情刃在半空划出半弧，刀风卷着离魂砂扑向魔影。
可魔影的动作比他更快，黑焰突然收缩成蛇信状，裹着断刃直取白若薇后心。
林远萧这才惊觉，方才魔影的横扫不过是虚招，它真正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这个看似最弱的符阵师——白若薇掌心的血符还沾着未干的星图，那是能暂时锁住空间的“九曜锁”，若让她完成最后一笔，魔影再难逃脱。
“阿薇！”墨羽的左眼血泪成串，他能清晰看见那道黑焰在因果线里的轨迹，正准准扎向白若薇后心三寸。
他想都没想就扑过去，腰间的《凡俗百态图录》撞在案角发出闷响。
竹舍的木梁在他冲过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可他顾不上这些，只盯着白若薇发间晃动的符灯——那是她昨日亲手编的，说灯芯是用她养了三年的灵草“忘忧”做的。
白若薇听见叫声时，后颈已泛起寒意。
她抬头正撞见墨羽扑面而来的血脸，瞳孔骤缩：“阿羽你——”话未说完，整个人被撞得向后仰去。
墨羽的后背重重砸在她身上，两人滚进墙角的符纸堆里。
黑焰擦着墨羽左肩划过，焦味混着血腥味瞬间漫开，他胸前的护心镜“咔”地裂开道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