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心镜!”林远萧的断情刃几乎要劈进掌心。
他曾在宗卷里见过这种古物——玉瑶宗千年前的护道宝器,以仙纹淬炼,遇强则强。
此刻护心镜的裂纹里正渗出银光,那些被岁月侵蚀的仙纹竟如活过来般游动,在墨羽胸前织成半面光盾。
魔影显然也没料到这变故。
它断刃再次斩下时,光盾“嗡”地震开黑焰,震得它骸骨半脸的牙齿咯咯作响。
林远萧趁机欺身上前,断情刃的离魂砂已完全渗入刀身,刀刃泛着妖异的青芒。
他大喝一声,刀势如电刺向魔影后心——这是断情刃第二式“心狱”,需以施术者三成功力为引,反噬会在三日后蚀骨。
刀锋刺入的瞬间,林远萧浑身剧震。
魔影的战铠下,竟不是血肉,而是层层叠叠的因果线!
那些暗红丝线被断情刃划开时,竟在刀刃上烙下与墨羽左眼相同的古老铭文——歪扭如蛇,却带着某种让人心悸的熟悉感。
魔影发出非人的尖啸,黑焰突然暴涨三倍,将林远萧震得撞在墙上,断情刃“当啷”落地。
“符阵!”白若薇的声音从符纸堆里传来。
她一只手护着墨羽后颈,另一只手正将最后一张血符拍在地上。
血符触地的刹那,九道金光锁链从四面八方窜出,在半空交织成网。
锁链上的星图玉牌同时亮起,将魔影困在中央。
白若薇的指尖还在渗血,血珠滴在锁链上,锁链便更紧一分,“九曜锁,合!”
魔影的黑焰开始疯狂灼烧锁链。
它骸骨半脸的眼眶里窜出幽火,鲜活半脸却露出讽刺的笑:“没用的...第九十九劫的因果...哪是你们这些小术能断的...”话未说完,锁链突然收紧,将它的断刃生生扯落。
断刃落地时,林远萧的断情刃突然发出清鸣,两道刀光在空中交缠,竟在地面投下个模糊的人影——那轮廓,与墨羽有七分相似。
墨羽趴在白若薇腿上,护心镜的银光正在消退,左肩的灼痛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
他望着半空中被禁锢的魔影,逆命之瞳的血终于止住,却看见更骇人的景象:魔影的因果线里,每根丝线都系着个极小的金点,那些金点...竟与他这三个月来替仙子们模拟情劫时,在《凡俗百态图录》上画的批注完全重合。
“阿羽?
阿羽你醒醒!“白若薇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捧着墨羽的脸,指尖沾了满手血,“你别吓我,方才那一下...护心镜都碎了...”
墨羽扯出个苍白的笑,刚要说话,喉间突然涌出腥甜。
他伸手按住胸口,碎成两半的护心镜下,一道暗红血痕正从锁骨蔓延到腹部。
逆命之瞳的灼痛再次涌来,他恍惚看见,禁地方向的晨雾里,有道银发赤瞳的身影正踏雾而来,袖中飘出的沉水香里,裹着句极轻的叹息:“终究...还是要走到这一步么?”
林远萧捡起断情刃,刀身上的铭文还在发烫。
他望着墨羽胸前的血痕,又看看半空中被锁链缠住的魔影,突然想起昨日深夜,卧底密信的最后一句:“若见逆命之瞳与断情刃同现,速离玉瑶宗——”可此刻,他的脚像生了根,怎么都挪不动。
白若薇的符灯在地上忽明忽暗,照得三人的影子在墙上晃成一片。
墨羽的血滴在符纸上,将“九曜锁”的星图晕染成模糊的红。
他撑着白若薇的手想要站起来,却眼前一黑,重重跪坐在地。
鲜血顺着唇角滑落,滴在《凡俗百态图录》上,绢帛上的血字突然全部亮起,在半空中拼出个巨大的“劫”字。
晨雾漫进竹舍时,墨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他望着半空中挣扎的魔影,又看看林远萧手中的断情刃,突然想起灵雪瑶前日说的话:“尘世镜的存在,是为照见最纯粹的人性。”可此刻他才明白,或许他们照见的,从来都不是人性...而是...
“咳...”他捂住嘴,鲜血从指缝渗出。
白若薇的哭声混着林远萧的抽刀声,在耳边嗡嗡作响。
逆命之瞳的灼痛里,他仿佛看见无数个自己,在无数个时空里,重复着今日的场景——被魔影追逐,被同伴保护,被命运推着,走向那个他早该面对的真相。
###
玉瑶宗禁地的月光总比别处凉三分。
我蹲在青石板上,用枯枝戳着脚边一朵蓝焰,看它被挑得东倒西歪,活像白若薇前儿炼废的符纸。
“墨哥哥你再捣乱,这盏‘九曜镇魔灯’真要炸了!”
白若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赶紧缩回手。
回头就见她蹲在石案前,发梢沾着符灰,正用朱砂笔在青铜灯盏上画最后一道火纹。
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襦裙,腰间挂着的符袋随着动作晃荡,活像只急得转圈的雀儿。
“小薇,你确定这灯能镇住魔影?上回你说‘改良版定身符’能困妖,结果把看门的雪貂变成了三瓣嘴。”我摸着下巴,故意逗她。
“那、那是雪貂太胖!”她耳尖泛红,提笔在灯身重重一点,“这盏灯用的是禁地千年寒玉芯,我偷、借了长老的《上古符典》——”说到“偷”字声音陡然变轻,眼尾却亮晶晶的,“你瞧这纹路,是我照着《玄火引》改的,绝对能——”
“能把玉瑶宗炸出个窟窿。”
清冷的女声从身后响起。我和白若薇同时僵住。
林远萧抱着臂倚在朱漆门框上,月白纱裙被夜风吹得翻卷,露出一截裹着软甲的小腿——他总说玉瑶宗的裙子“妨碍跑路”,所以私下里会在裙底穿护具。
此刻他眉梢微挑,指尖转着柄淬毒的柳叶刀,刀身映出他未施粉黛的脸——这是他卧底这么久,头回在禁地卸了妆。
“远萧哥你又吓唬人!”白若薇气鼓鼓地跺脚,“上回魔影破了三重禁制,要不是我用符阵拖延,你早被那黑焰烧秃了——”
话音未落,整座禁地突然震颤起来。
我膝盖一软栽进青石板缝里,额头磕得生疼。
白若薇的符笔“啪”地断成两截,朱砂溅在镇魔灯上,竟烧出滋滋的声响。
林远萧的刀“当啷”落地,他猛地抬头望向天际,瞳孔缩成针尖:“结界碎了!”
我扶着石案爬起来,就见原本笼罩禁地的青色光罩正蛛网般裂开。
月光透过裂痕漏下来,却不再是银白,而是泛着诡异的紫。
更远处,黑红色的雾气正从裂缝里翻涌而出,像无数条毒蛇吐着信子,朝着禁地中央的青铜祭坛游来。
“是混沌魔息!”林远萧抄起刀冲过来,拽住我手腕就跑,“那魔修又来——”
“等等!”我甩开他的手,逆命之瞳突然发烫。
眼前的景物开始重叠,一条暗红的因果线从祭坛延伸出来,缠上我的指尖,又穿过林远萧的刀,绕到白若薇怀里的镇魔灯上。
最后,所有线都汇聚成一团黑雾,黑雾里隐约能看见一张脸——是赤炎,那个披着火红战铠的魔修,他的眼睛和我此刻一样红。
“祭坛里有东西!”我踉跄着冲向祭坛,逆命之瞳让我看清了:黑雾里除了赤炎,还有无数道半透明的影子,她们穿着玉瑶宗的素白仙裙,脖颈上都系着红绳,红绳末端拴着极小的青铜镜——和我房间里那面“尘世镜”一模一样。
“墨羽!危险!”白若薇尖叫着追上来。
我踩上祭坛台阶的瞬间,黑焰突然从地砖缝里窜出来,烫得我鞋底冒烟。
林远萧的刀砍在火焰上,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他虎口震裂,刀身崩出缺口:“这是混沌之火,能焚法则!”
“用镇魔灯!”我吼道。
白若薇立刻撕开符袋,将镇魔灯抛向空中。
灯芯“轰”地燃起幽蓝火焰,黑焰触及蓝光的瞬间发出嘶鸣,退开三尺。
但更多的黑焰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潮水拍打着光墙。
“符阵启动!”白若薇咬破指尖,在灯身画出血纹。
镇魔灯突然炸裂成千万点蓝光,在空中组成八卦图,将我们护在中央。
我趁机凑近祭坛,伸手按在刻满古篆的石面上——那些字突然活了,在我掌心游走,钻进我的血脉。
“原来……”我喃喃自语,逆命之瞳映出的因果线变得清晰,“那些镜子不是范例,是容器。仙子们历劫时的七情六欲,都被封在镜里,用来喂养……”
“喂养混沌火种!”林远萧突然截断我的话。
他盯着祭坛底部,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个火纹,和赤炎战铠上的图腾一模一样,“玉瑶宗每百年送仙子下凡,说是历劫,实则是让她们在人间积累情念,再用镜子收回来,给混沌火种提供养分。而那个魔修……”
“是来抢养料的。”我接口道。
逆命之瞳里,赤炎的因果线突然变得灼亮,原来他并非敌人,而是——“他是看守者。玉瑶宗的禁忌,根本不是男子不得入内,而是不能让外人知道他们在养这团火。”
黑焰突然暴涨,将八卦符阵烧出个窟窿。
一道赤影破焰而出,战铠上的鳞甲泛着血光。
赤炎的面具裂成两半,露出半张熟悉的脸——那是灵雪瑶的眼睛,赤瞳里翻涌着和魔火一样的疯狂:“墨羽,你终于想起来了。这团火,本就是你的命魂所化。”
我大脑“嗡”地炸开。
记忆碎片如潮水涌来:上古时期,我是守护混沌火种的神将,因火种失控被封印,转世成凡俗修士;灵雪瑶是我用情念所化的守护灵;玉瑶宗历代宗主,都是我转世时的道侣……而所谓“尘世范例”,不过是让我在轮回中逐渐觉醒,重新掌控这团曾毁天灭地的火。
“所以你们一直引导我?”我望着赤炎(或者说曾经的自己),“白若薇的符阵实验,林远萧的卧底动摇,都是为了让我在情念中成长?”
“不然你以为,玉瑶宗凭什么破例收男子?”赤炎抬手,黑焰在他掌心凝聚成剑,“现在,要么随我焚尽这虚伪的仙宗,要么继续当他们的提线木偶——选吧,墨羽。”
白若薇突然拽住我的衣角。
她的符阵已经摇摇欲坠,可她仰着头冲我笑,眼睛里没有恐惧:“墨哥哥说过,凡夫也能逆天。”
林远萧的刀抵住我的后背,却轻轻一推:“我卧底是为了摧毁玉瑶宗的阴谋,可现在……我信你。”
逆命之瞳里,因果线突然分出第三条路:不是焚尽,不是妥协,而是掌控。
我深吸一口气,伸手接住赤炎的火剑。
滚烫的温度穿透掌心,却没有灼伤,反而让我想起灵雪瑶递来的那盏热粥,白若薇硬塞给我的甜糕,林远萧半夜偷偷放在我窗台上的伤药。
“我选第三种。”我握住剑,火光照亮眼底的疯狂与温柔,“用这团火,烧出一条新的路。”
黑焰突然平息。
祭坛上的古篆泛起金芒,那些仙子的影子从镜中飘出,冲我微微一笑,消散在风里。
禁地的月光重新变得清亮。
白若薇瘫坐在地,抱着炸成废铁的镇魔灯傻笑;林远萧蹲下来帮我包扎手掌,动作比平时温柔十倍;赤炎的战铠褪去,露出底下染血的素白中衣——那是玉瑶宗护宗神将的服饰。
“很好。”他扯下最后一片面具,露出和我有七分相似的脸,“该去见见你的道侣了。玉清婉那丫头,等你醒过来到现在,可等了九世。”
我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突然笑了。
原来凡夫入仙宗,从来不是意外。
是宿命,终于要燃尽前尘,重写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