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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绿挎包(下)(1 / 2)

尽管在来的路上,我无数次预想过可能找不到人,或者找到后物是人非,但我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个决绝的、毫无转圜余地的答案。

去年冬天。就在几个月前。

公公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我赶紧扶住他。他的身体沉重地靠在我身上,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瞬间垮塌下去的精神。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灰白,眼神空洞地望着社区大姐,又像是透过她,望着某个虚无的远方。

他等了五十年。

他念了五十年。

他在妻子头七都没过的时候,就不顾一切地赶来。

得到的,却是一句“来晚了”。

命运跟他开了一个多么残酷的玩笑。

“去……去世了?”他喃喃地重复着,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承载着千钧的重量。

“是的。”社区大姐显然见惯了生离死别,但此刻也难免动容,“卞老人是去年腊月里走的,走得挺安详。她女儿卞秀云给她办的后事。”

“那……那她女儿呢?卞秀云呢?”我急忙问道,生怕这唯一的线索也断了。

“卞秀云女士还住在这边,就在后面那栋楼。”大姐给我们指了方向,“不过,她白天一般上班,晚上才回来。你们可以去她家楼下等等看,或者……去墓园看看。”她顿了顿,补充道,“卞老人就葬在城外的南山公墓。”

公公的身体又晃了一下。墓园。他千里迢迢而来,最终要去的地方,竟然是墓园。

我们谢过社区大姐,搀扶着几乎走不动路的公公,离开了社区服务中心。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公公佝偻着背,手里那个绿挎包,此刻不再是希望的象征,倒像是一个沉重的、讽刺的墓碑。

他没有说要去墓园,也没有说要去等卞秀云。他只是默默地、机械地跟着我走,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四) 南山公墓与酷似的眉眼

第二天一早,公公还是坚持要去南山公墓。

他说:“总要去……看看她。给她……磕个头。”

他的声音嘶哑,一夜之间,仿佛又苍老了十岁。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死灰般的沉寂。

我租了一辆车,陪他前往。南山公墓坐落在城市南郊的山坡上,背靠着郁郁葱葱的森林,面朝着蜿蜒的黑龙江水,环境清幽,但也透着一种永恒的孤寂。

按照社区大姐给的墓区编号,我们一排排地找过去。青灰色的石碑,像一片沉默的森林,每一块

终于,在一块干净整洁的黑色大理石墓碑前,我们停下了脚步。

墓碑上,刻着:

慈母 卞玉兰 之墓

生于一九四六年腊月 卒于二零二二年冬

女 卞秀云 敬立

没有夫姓。只有她和她的女儿。

墓碑上嵌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梳着两条粗黑的麻花辫,穿着那个年代常见的、领口带着细褶的白衬衫。她微笑着,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眼睛明亮,像含着两汪清泉,透着一股未经世事的纯真和温柔。

这就是卞玉兰。

这就是让公公惦念了半个世纪的女人。

她确实很美,那种美,不张扬,不妖娆,像山谷里静静开放的兰花,清新脱俗。

公公在看到照片的一刹那,整个人就像被定身法定住了一样。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把那影像刻进自己的灵魂里。他的肩膀开始剧烈地抖动,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声。他没有哭出声,但那无声的悲恸,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

他慢慢地、慢慢地跪了下去。

双膝,沉重地落在冰冷的、带着晨露的草地上。

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老年斑的、颤抖的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墓碑上照片里那张年轻的脸。从眉眼,到鼻梁,到嘴唇,再到那浅浅的梨涡……

“玉兰……玉兰……”他终于喊出了这个名字,带着五十年的思念,五十年的悔恨,五十年的求而不得,声音破碎不堪,“我来了……我来看你了……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来晚了啊……”

他把额头抵在冰冷的石碑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泪水,浑浊的泪水,顺着他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滴落在墓碑前的青草上。

我没有劝阻,也没有打扰。这一刻,属于他们,属于这迟到了半个世纪的告别。

我默默地退开几步,看着这悲怆的一幕,心里堵得难受。为公公,也为照片上那个永远定格在青春年华的女子。

风穿过松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天地也在同悲。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墓碑前摆放的、尚未完全枯萎的一束白色菊花旁边。那里,立着一个小巧的、透明的亚克力相框,里面嵌着一张彩色照片。

那似乎是一张近期的家庭合影。照片中央,是一位看起来五十岁左右、气质干练的中年女人,眉宇间带着生活磨砺出的坚韧。她的身旁,站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

而我的目光,在触及到那个中年女人的脸庞时,如同遭遇电击,瞬间凝固了!

她的眉眼……

她的鼻子……

甚至她抿嘴时,脸颊那若有若无的轮廓……

像!

太像了!

像极了此刻正跪在墓碑前,悲痛欲绝的——我的公公,张德顺!

尤其是那双眼睛,虽然一个是年轻女性的柔美,一个是老年男性的浑浊,但那眼形的弧度,眼尾微微上挑的走向,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还有那鼻梁的线条,挺拔中带着一点微勾……

我的大脑“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劈进我的脑海——

这个叫卞秀云的女人,这个卞玉兰的女儿……

她……她难道……是公公的女儿?!

公公和卞玉兰……他们……他们有一个女儿?!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让我浑身冰凉,手脚发麻。我猛地看向依旧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公公,他对此,似乎一无所知!

社区大姐提到卞秀云时那略带同情和欲言又止的眼神……

公公纸条上那个带着问号的“玉兰之女”……

婆婆那看似隐忍实则可能洞悉一切的一生……

无数的线索,在此刻汇聚、碰撞,指向一个石破天惊的可能!

如果……如果卞秀云真的是公公的亲生女儿,那婆婆她知道吗?公公他自己知道吗?这个叫卞秀云的女人,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我看着跪在墓前,老泪纵横,诉说着五十年思念与悔恨的公公,再看看照片上那个与他酷似的、名叫卞秀云的女人……

巨大的荒谬感和悲哀,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公公以为他错过的是爱情。

可他错过的,可能远远不止如此。

他还在断断续续地诉说着:“玉兰……我对不起你……当年……当年我要是……要是把包送给你……是不是……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行,不能让他知道。至少,不能是现在,在这个地方,以这种方式。

他刚刚承受了初恋逝去的打击,如果再让他知道,他可能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女儿,而他错过了她的整个成长过程……我无法想象,这个年迈的老人,是否还能承受得住。

而且,这一切还只是我的猜测。需要证实。

我走上前,轻轻扶住公公颤抖的肩膀。“爸,”我的声音也有些哽咽,“节哀吧。卞阿姨……她知道您来了。我们……该回去了。”

公公抬起泪眼模糊的脸,茫然地看着我,又看看墓碑上的照片,眼神里是无尽的空洞和绝望。

“她……她恨我吗?”他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问。

我看着照片上卞玉兰温柔的笑容,再看看旁边那张酷似公公的、卞秀云的脸,心里百感交集。恨吗?或许有吧。但更多的,可能是一种无奈和认命。否则,她为何要让女儿独自立碑?是否意味着,她的一生,也并未真正放下?

但我不能这么说。

我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用尽量平静温和的语气,说出了那个善意的谎言:

“爸,卞阿姨她……不会恨您的。我看得出来,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她一定知道您的心意。她让我告诉您,她后来……过得很好,让您……别惦记。”

我说得很慢,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到公公的耳朵里。

他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似乎在消化这句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长长地、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那口气,像是把他五十年的执念、悔恨和刚刚经历的极致悲痛,都一并吐了出来。

他眼底那翻涌的、剧烈的情绪,渐渐平复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无尽的失落和空洞。

“过得好……就好……就好……”他喃喃着,重复着我的话,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然后,在我的搀扶下,艰难地站了起来。膝盖上沾满了草屑和泥土,他也浑然不觉。

他不再流泪,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我离开了墓园。

来时,他怀揣着五十年的期盼,哪怕步履蹒跚,眼神里也有光。

去时,他背负着永恒的失落和一个善意的谎言,背影佝偻,像一棵被霜打透了的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