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头七刚过,公公就迫不及待地翻出了那个绿挎包,说要去找他的白月光初恋。
五十年来,他的微信头像一直是那个破旧得掉渣的军绿挎包,刺眼地提醒着所有人,他心里住着另一个女人。
作为儿媳,我鄙夷他的薄情,却又忍不住好奇,陪他踏上了寻人之旅。
跨越千里,我们找到的,却只是一座冰冷的坟墓。
看着墓碑前那张黑白照片旁,站着的、眉眼酷似公公的中年女人,我心头巨震,却只能善意地撒谎:“卞阿姨说她过得很好,让您别惦记。”
公公闻言,长长舒了一口气,眼底却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无尽的失落。
那一刻我才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是一生。
然而,就在我们返回老家,整理婆婆遗物时,却在她的樟木箱子最底层,发现了另一只一模一样的、却崭新如初的绿挎包,里面有一张泛黄的纸条……
婆婆的字迹清晰可见:
“你的念想,我替你保管了一辈子。现在,物归原主。”
如遭雷击的我,猛地看向那个跟随公公五十年的旧包——它里面,到底藏着什么,能让两个女人,一个铭记一生,一个等待一生?
而那个与公公容貌酷似的女人,究竟是谁?婆婆她知道吗?这个家,这看似平静的湖水下,到底埋藏着怎样惊心动魄的往事与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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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头七的绿挎包
婆婆下葬后的第七天,也就是俗称的“头七”,家里还弥漫着香烛和悲伤混合的味道。
照片上,婆婆依旧笑得温婉,仿佛还在操心着公公的茶杯里要不要续水,晚饭的菜是不是咸了。她伺候了公公一辈子,临了,也是因为操心公公雨天收不收衣服,从凳子上摔下来,再没醒过。
灵堂的挽联还没撤,白色的“奠”字刺得人眼睛生疼。我们一家人,我、丈夫李建军,还有小姑子李建红,都穿着素服,围坐在客厅,商量着后续的事情,气氛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唯独主角之一的公公,张德顺,不见了踪影。
“爸呢?”建军皱着眉,四下张望,“这刚烧完回头香,能去哪儿?”
建红红着眼圈,哑着嗓子说:“我刚才好像看见爸回他屋了,说是……找点东西。”
找东西?这节骨眼上,找什么东西比陪着刚走的婆婆更重要?我心里掠过一丝不解,但没说出来。公公和婆婆的感情,在外人看来是相敬如宾,但只有我们自家人知道,那更像是婆婆单方面的付出和坚守。公公的心,像一口深井,我们从未真正探到底。
正想着,里屋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接着是公公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他出来了。
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
我们的目光瞬间都被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个军绿色的挎包,款式极其老旧,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流行的那种单肩斜挎包。帆布材质,但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洗得发白,边缘磨损得厉害,甚至能看见里面褐色的经纬线。最醒目的是,挎包盖子上,用红色的线绣着一个模糊的、五角星的轮廓,颜色也早已褪去。
这个包,我们全家都太熟悉了。
五十年来,公公的微信头像,一直都是它。
是的,一个破旧得几乎可以进博物馆的绿挎包,就那么固执地占据着他网络社交身份的一隅。为此,建军没少跟他置气,觉得丢人,觉得晦气,尤其是不明就里的亲戚朋友问起来,建军都觉得脸上臊得慌。婆婆在世时,倒是从未对此发表过意见,只是有一次,我无意中看见她盯着公公的手机屏幕,眼神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不是怨恨,倒像是……一种认命了的悲哀。
此刻,公公紧紧攥着那个挎包,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他脸上没有多少丧妻的悲恸,反而有一种异常的、混合着紧张和迫切的神情,像是要去完成一件酝酿已久的大事。
他走到客厅中央,目光扫过我们,最后落在建军身上,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建军,给你买张票,我出趟远门。”
我们都愣住了。
头七,按照老规矩,逝者的魂魄可能会在这一天回家看看,亲人需要守在家里,避免冲撞。公公虽然不是特别迷信的人,但一向注重规矩,这个要求,太反常了。
“爸?”建军猛地站起来,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您说什么呢?今天是什么日子您忘了?您要去哪儿?有什么事不能等妈过了‘七七’再说?”
公公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脸上那些深刻的皱纹,在白色节能灯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僵硬。他举起手里的绿挎包,像是举起一面旗帜,又像是举着一个证据。
“我去找卞玉兰。”他吐出这个名字,干涩,却异常清晰。
卞玉兰。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涟漪。我知道她,不,我们全家都知道她。她是公公心口的朱砂痣,是婆婆婚姻里若有若无的参照物。是那个绿挎包真正的主人,是横亘在公公婆婆五十年婚姻里,一道看不见却始终存在的裂缝。
婆婆尸骨未寒,灵位前的香火还没断,他竟然就要拿着这个象征着对另一个女人念念不忘的信物,去找她?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椎爬上来。
“爸!”建红尖叫起来,声音里充满了不敢置信和愤怒,“您疯了吗!我妈才刚走!您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她哭了起来,为母亲感到不值。
公公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固执的坚决。“我等了五十年了。”他喃喃道,更像是在对自己说,“再不去,就真的……来不及了。”
他的目光有些涣散,仿佛透过我们,看到了五十年前的时光。
建军气得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为了那个什么卞玉兰?您为了她,连我妈最后这点体面都不给了吗?这五十年,我妈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没数吗?她伺候你吃,伺候你穿,给你生儿育女,临了走了,头七都没过,你就急着去找你的老相好?你让我妈在地下怎么合眼!”
话很难听,但句句在理。连我都觉得公公这事做得太不地道,太薄情。
公公被儿子连珠炮似的质问激得有些恼怒,他提高音量:“我的事,不用你管!你买不买票?不买我自己去买!”说着,他就要往门外走。
“爸!”我赶紧站起来,拦在中间。眼看一场家庭大战就要爆发,婆婆若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该多么伤心。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儿媳,有些话建军和建红能说,我不能。而且,看着公公那副近乎偏执的样子,以及他手里那个承载了五十年光阴的破旧挎包,我内心深处,那股属于写作者的好奇心,不合时宜地、却又无比强烈地冒了出来。
五十年的执念。
一个让男人铭记半辈子的女人。
一段尘封的往事。
这背后,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爸,”我放缓了声音,试图安抚,“您先别急。现在交通方便,去哪里都很快。只是,今天毕竟是妈的头七,规矩咱还是要讲一点的。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明天再去?或者,您告诉我卞阿姨大概在哪里,我陪您去?”
我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公公。
建军猛地瞪向我,眼神里全是“你添什么乱”的责备。
但我没理他,只是看着公公。我知道,阻止一个固执了一辈子的老人,硬碰硬是没用的。而且,我也确实想看看,那个让公公魂牵梦萦了五十年的卞玉兰,究竟是何方神圣。婆婆的一生,是否真的活在一个看不见的影子里?
公公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他看着我,似乎在判断我的话有几分诚意。
“你……陪我去?”
“对,我陪您去。”我点点头,“建军单位忙,建红孩子小,脱不开身。我时间自由些,陪您去,路上也有个照应。您年纪大了,一个人出远门,我们都不放心。”
这话半真半假。不放心是真的,但更多的是,我想亲眼见证这个故事,想解开这个困扰了这个家很多年的谜团。我想知道,是怎样的感情,能跨越半个世纪,在妻子尸骨未寒时,就让一个老人如此不顾一切。
公公沉默了,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绿挎包,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上面褪色的五角星,良久,他抬起头,像是下定了决心:
“好。你陪我去。去……北边,黑河。”
黑河。中国最北端的城市之一,与俄罗斯隔江相望。一个听起来就充满距离感和年代感的地方。
事情就这么近乎荒唐地定了下来。
建军和建红虽然极力反对,但看我态度坚决,公公又铁了心,最终也只能妥协。只是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建军一晚上没再跟我说话,我知道他生我的气,气我没有和他一起反对,反而“助纣为虐”。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就和公公出发了。
公公依旧紧紧抓着他那个绿挎包,仿佛那是他的全部身家性命。坐在去机场的车上,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眼神空洞又专注,仿佛已经飞到了几千公里外,飞到了五十年前。
而我,看着身边这个沉默倔强的老人,和他怀里那个刺眼的绿挎包,心里五味杂陈。
这趟旅程,究竟会揭开怎样的真相?是对一段刻骨铭心爱情的追寻,还是对一个女人五十年婚姻的无情嘲讽?
飞机呼啸着冲上云霄,载着我们,也载着一段沉睡了半个世纪的故事,向北,再向北。
(二) 北上的列车与沉默的往事
去黑河没有直达的飞机,我们先飞抵哈尔滨,然后需要转乘一趟绿皮火车,完成最后一段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