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关上的瞬间,她最后看到的,是沈司寒转身离去的,决绝而冷漠的背影。
以及,远处,苏雨薇站在一棵树下,脸上那抹胜利者般的,残忍微笑。
……
市郊,某私立“精神康复中心”。
与其说是康复中心,不如说是一个管理森严的牢狱。
高高的围墙,铁网,紧闭的铁门。
里面充斥着各种真正或被迫“有病”的人。哭喊声,尖叫声,狂笑声……日夜不休。虽然林晚听不见,但她能感受到那种混乱、绝望的气息,通过空气,通过地板,无孔不入地传递过来。
她被剥去了自己的衣服,换上了统一粗糙的病号服。
被强制喂药,那些药片让她整天昏昏沉沉,头脑像是被塞进了一团粘稠的棉花。
被进行所谓的“电休克治疗”,剧烈的电流穿过身体的瞬间,带来的不仅是极致的痛苦,还有对灵魂的摧残和记忆的碎片化。
她反抗过,挣扎过,绝食过。
但换来的,是更粗暴的对待,更长时间的隔离,以及更大剂量的药物。
在这里,她连最后一点为人的尊严,都被践踏得粉碎。
她不再是人,只是一个编号,一个需要被“矫正”的物件。
时间失去了意义。
白天和黑夜的交替,只在窗户上投下不同的光影。
她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还是更久?
她只知道,那个曾经还会在深夜偷偷画设计稿,还会在梦里期待一点点温暖的林晚,已经快要死了。
死在这片比她的世界更加深沉的,无声地狱里。
支撑着她没有彻底崩溃的,只剩下一样东西。
恨。
对沈司寒彻骨的恨。
对苏雨薇阴毒的恨。
对这不公命运的恨!
这恨意像野草,在她心底最荒芜的角落,疯狂滋生,缠绕着她的心脏,给予她最后一点活下去的力气。
她要出去。
她一定要出去!
然后,让所有践踏她、背叛她、抛弃她的人,付出代价!
(四)
转机,发生在一个新来的年轻护士身上。
那护士似乎不忍心看她这样被折磨,在一次例行检查时,趁周围没人,偷偷塞给她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有人在外面帮你周旋,坚持住,很快就能出去了。】
有人帮她?
是谁?
林晚混沌的脑子艰难地运转着。老师?还是……?
她不敢确定,但这一点点微弱的希望,像一束光,骤然照进了她黑暗无望的生命。
她开始配合“治疗”,努力表现出“好转”的迹象。她不再反抗,眼神变得顺从,甚至学着对医护人员露出僵硬的、讨好的微笑。
她像一个最优秀的演员,在这个吃人的舞台上,演着一出求生的大戏。
她的“病情”果然“稳定”下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在一个阴沉沉的早晨,她被通知,可以出院了。
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任何道歉。
就像当初被强行送进来一样,如今又被随意地放了出来。
办完手续,站在那扇沉重的铁门外,呼吸着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自由空气,林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阳光有些苍白,落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她身上还穿着进来时的那身衣服,显得有些空荡。这三年来,她瘦了太多。
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她面前停下。
车门打开,下来的不是沈司寒,也不是沈家的任何人,而是一位穿着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沉稳的中年男人。
林晚认得他。
秦牧云。
一位在国际上享有盛名的华裔设计师,也是她当年在特殊教育学校时,曾来做过讲座,并一眼看中她的天赋,给予过她极大鼓励和肯定的导师。
当年她嫁给沈司寒后,几乎与过去所有人都断了联系,包括秦牧云。
没想到,会是他。
秦牧云看着眼前瘦骨嶙峋、眼神却带着惊人韧性的女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心疼和欣慰。
他走上前,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温和地递给她一个纸袋,里面是干净的新衣服和一些食物。
然后,他拿出手机,打下一行字,递到她眼前:【小林,没事了,跟我走吧。国内的环境不适合你了,我带你出国,去一个能让你真正施展才华的地方。】
林晚看着那行字,又抬头看看秦牧云真诚的眼睛,眼眶瞬间红了。
她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
只是默默地接过纸袋,换掉了身上那套带着精神病院气息的衣服。
秦牧云示意司机开车,先送她去市区。
车子缓缓驶离这个带给她无尽噩梦的地方。
在经过市中心最繁华的商圈时,林晚的目光,被广场中央那巨大的LEd显示屏牢牢吸引住了。
屏幕上,正在滚动播放一则盛大订婚典礼的预告宣传片。
男主角,是沈司寒。
他穿着高级定制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俊美依旧,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而满足的笑意。
而他身边,依偎着一身洁白纱裙,笑靥如花,幸福得如同公主的苏雨薇。
屏幕上打出巨大的字幕和日期:
【沈司寒先生 & 苏雨薇小姐 订婚喜讯】
【佳偶天成,永结同心】
日期,就在下周。
原来如此。
林晚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能被“释放”。
因为她这个碍眼的、声名狼藉的“前妻”,必须在他迎娶新欢之前,被彻底、干净地“处理”掉。
把她送进精神病院,让她社会性死亡。
如今他要订婚了,她这个“麻烦”自然也该被清扫出门,以免玷污了他和苏雨薇的“佳偶天成”。
多么完美的算计。
多么冷酷的心肠。
林晚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屏幕上那对璧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哭,没有笑,没有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仿佛只是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无聊的广告。
只有放在膝盖上,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双手,泄露了她内心滔天的巨浪和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恨意。
秦牧云担忧地看着她,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车子停在了一处安静的公寓楼下。
秦牧云递给她一把钥匙和一个信封,在手机上打字:【这里是我的一处公寓,很安全,你可以暂时住下。信封里有一些钱和一张去法国的机票。如果你决定离开,三天后,机场见。如果你选择留下……】
他顿了顿,继续打字:【无论你做什么决定,老师都支持你。】
林晚接过钥匙和信封,对着秦牧云,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她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她没有去秦牧云提供的公寓。
而是去了她和沈司寒曾经的那个“家”。
用她偷偷藏起来的,最后的备用钥匙。
别墅里依旧干净整洁,却冷清得没有一丝人气。属于她的东西,早已被清理得一干二净,仿佛她从未在这里存在过。
她径直走进书房,打开电脑,熟练地打印出一份文件。
《离婚协议书》。
她早已准备好,只是一直还存着一丝可笑的幻想。
如今,幻想彻底破灭。
她在女方签名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触稳定,力透纸背。
“林晚”。
写完最后一笔,她放下笔,环顾这个承载了她三年婚姻,三年孤寂,三年委屈,最终以背叛和伤害告终的地方。
没有任何留恋。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素圈的铂金戒指。
那是他们的结婚戒指。沈司寒的那一枚,他大概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而她这一枚,从戴上那天起,就从未摘下过,即使在精神病院里被粗暴对待时,她也拼命护着。
现在,不需要了。
她将戒指轻轻放在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上。
像是一个仪式,埋葬过去。
然后,她转身,离开了这栋别墅,没有带走任何东西,除了秦牧云给她的那个信封,和她胸腔里那颗被仇恨淬炼得坚硬如铁的心。
第二天,沈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沈司寒看到了助理送来的,林晚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以及那枚戒指。
他愣了一下。
这么干脆?
他以为,她至少会闹一闹,会试图用婚姻来纠缠,换取一些好处。
毕竟,她一个聋哑人,离开他沈司寒,离开沈家,要怎么活下去?
“她人呢?”他皱眉问道,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烦躁。
助理低下头:“夫人……林小姐她,签完字后就离开了,我们查了监控,她最后出现是在机场高速入口,之后……就失去了踪迹。像是……彻底消失了。”
消失了?
沈司寒拿着那份协议,看着那枚被遗弃的、泛着冷光的戒指,心头莫名地空了一下。
但很快,就被即将与苏雨薇订婚的喜悦和忙碌冲淡。
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罢了。
走了也好。
干净。
(五)
法国,巴黎。
这座以浪漫和艺术闻名的都市,对初来乍到的林晚来说,是陌生的,也是残酷的。
语言不通(她需要阅读唇语和文字),文化差异,举目无亲。
但这里,没有沈司寒,没有苏雨薇,没有那些知道她“不堪过去”的目光。
秦牧云为她提供了最初的庇护和引荐,帮她联系了语言学校(主要学习阅读和书写),为她争取到了顶尖设计学院旁听的资格,甚至介绍她进入自己的工作室打杂学习。
他知道她的过去,但从不主动提及,只是在她需要的时候,默默提供帮助。
林晚知道,这条路,最终只能靠自己走下去。
她比任何人都拼命。
白天在工作室里做最基础的杂活,打扫卫生,整理面料,给正式设计师跑腿。晚上去语言学校学习,然后回到狭小简陋的出租屋,通宵达旦地画图,学习,研究最新的设计潮流。
她把所有的时间都填满,不给自己任何喘息和回忆过去的机会。
她设计的作品,初期还带着些模仿和摸索的痕迹,但很快,一种独特而强大的个人风格开始凸显。
那是一种极致的安静与极致的爆发力的矛盾结合。
线条干净利落,结构却大胆超前。色彩运用时而沉静如深海,时而绚烂如极光。她的设计里,总能看到一种被束缚的、挣扎的、最终破茧而出的力量感。
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秦牧云看着她的成长,时常感到惊叹。
他私下对朋友说:“林晚是我见过最有天赋,也最坚韧的设计师。她的作品,是在用灵魂呐喊。”
是的,呐喊。
即使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几年时间,匆匆而过。
“Lw”这个名字,开始在欧洲的设计圈崭露头角。
她参加各种比赛,从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奖,到逐渐闯入权威赛事的决赛圈。
她设计的作品,开始被一些前卫的买手店和时尚杂志看中。
她依然沉默,与人交流大多依靠文字和手语,或者由秦牧云帮忙翻译。但这份沉默,在她日渐强大的气场和耀眼才华的衬托下,不再被视为缺陷,反而变成了一种独特的、带有神秘感的气质。
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是那个被丈夫亲手送进精神病院的“沈太太”。
她只是Lw。
一个才华横溢的,来自东方的,沉默的设计师。
直到她收到了那份沉甸甸的,来自“国际青年设计师大赛”组委会的决赛邀请函。
这是设计界最具分量、影响力最大的顶级赛事之一,被誉为设计师的“奥斯卡”。无数设计大师,都曾是从这个比赛中走出。
而这一次,大赛的决赛和颁奖礼,破天荒地定在了国内的海城举行。
收到邀请函的那一刻,林晚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巴黎阴沉的天空,久久未动。
海城。
那个承载了她所有爱恨情仇,给了她最深伤害的城市。
她终于,要回去了。
以Lw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