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海城，国际会议中心。
“国际青年设计师大赛”颁奖典礼现场。
灯火璀璨，名流云集。
来自全球各地的设计师、模特、时尚评论家、媒体记者挤满了会场。空气中弥漫着香水、期待与竞争的气息。
后台一片忙碌。
化妆师，发型师，助理们穿梭不停，为即将上场的模特做最后的调整。
林晚坐在属于自己的独立化妆间里，已经换上了自己设计的，即将参与最终角逐的压轴作品——一条名为“涅盘”的礼服长裙。
黑色的主色调，如同她曾经身陷的深渊。裙摆却用了一种特殊的，渐变的火红色面料，层层叠叠，仿佛从灰烬中燃烧起来的烈焰。肩部的设计巧妙地融入了手语中“飞翔”动作的抽象线条，简洁而充满力量。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
妆容精致，眼神沉静，不再是当年那个怯懦、绝望、任人宰割的哑女。
几年的时光和历练，洗去了她身上的稚嫩和卑微，沉淀出一种从容和冷冽的美。
像一把被精心打磨过的，出鞘的利剑。
秦牧云推门进来，看到她，眼中满是欣赏和骄傲。他用手语对她比划：【准备好了吗？今晚，你是唯一的主角。】
林晚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那双曾经只会流露祈求和无助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冷静而坚定的火焰。
前台，主持人正在用激昂的语调宣布着一个个奖项。
最佳创意奖，最佳工艺奖，最佳概念奖……
终于，到了最受瞩目的，也是含金量最高的——全场大奖（Grand prix）！
全场灯光暗了下来，只留下一束追光，打在主持人身上。
大屏幕上开始快速滚动入围最终角逐的三位设计师的作品图。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获得本届国际青年设计师大赛，全场大奖的是——”
主持人刻意拉长了语调，制造着悬念。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Lw！作品《涅盘》！”
“哗——！”
掌声和惊呼声瞬间响彻全场！
追光灯猛地打向后台入口。
林晚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在秦牧云鼓励的目光中，踏着沉稳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那片属于她的，光芒万丈的舞台。
她听不见震耳欲聋的掌声，但她能感受到脚下地板的震动，能看到台下无数张或惊讶、或赞叹、或羡慕的脸，能看到闪烁成一片的镁光灯。
她走到舞台中央，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那座沉甸甸的、水晶打造的奖杯。
冰凉的触感，却点燃了她血液里所有的热度。
主持人将话筒递到她面前，随即意识到什么，有些尴尬地想要收回。
全球直播的镜头，都对准了她。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刚刚加冕王者桂冠，却无法用语言发表感言的东方设计师。
林晚却只是淡然一笑。
她一手捧着奖杯，另一只手，抬了起来，在无数目光和镜头的注视下，开始从容而清晰地在空中比划。
她的手语优美而富有表现力，像一场无声的舞蹈。
现场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大多数人看不懂。
但很快，舞台侧面的大型屏幕上，打出了她手语的同步翻译文字。
一行行，清晰无比：
“感谢组委会，感谢我的导师秦牧云先生。”
“感谢所有支持我的人。”
“最后，我要特别感谢一个人。”
她的手势在这里微微一顿，目光似乎穿透了镜头，看向了某个遥远的，存在于过去的方向。
然后，继续：
“感谢我的前夫，沈司寒先生。”
这句话被翻译出来的瞬间，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前夫？
Lw结过婚？还离了？
沈司寒？是那个海城商界炙手可热的沈氏集团总裁沈司寒吗？
他们……有过关系？
巨大的八卦和震惊，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林晚的脸上，依旧带着得体的，甚至堪称优雅的微笑，但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温度。
她的手指，再次舞动，比出最后，也是石破天惊的一句：
“是他，用沉默，教会我如何呐喊。”
“……”
死寂。
全场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落针可闻。
这几句获奖感言，信息量太大了！太劲爆了！
一个无法说话的设计师，感谢她的前夫用沉默教会她呐喊？
这其中的恩怨情仇，简直让人浮想联翩！
（七）
与此同时，海城另一端，某高级私人会所。
沈司寒正陪着几个重要的商业伙伴，观看这场备受瞩目的设计大赛颁奖礼的直播。
当听到“Lw”这个名字时，他并未在意。
当看到那个穿着一身“涅盘”长裙，气质清冷卓绝，缓步走上舞台的东方女子时，他只觉得有些莫名的眼熟，但并未深想。
直到……
镜头推近，给了领奖人一个特写。
那张脸……
那张在他记忆里，早已模糊，甚至快要遗忘的，总是带着怯懦和卑微的脸……
此刻，在璀璨的灯光下，竟是如此的明艳，自信，光芒四射！
林晚？！
怎么会是她？！
那个他以为早已消失在人海，或许在哪个角落潦倒度日的聋哑前妻？！
她……是Lw？那个国际上声名鹊起的天才设计师？
沈司寒手中的酒杯，“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殷红的酒液溅湿了他昂贵的西裤裤脚。
他却毫无所觉。
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然后，他看到了她的手语。
看到了屏幕上同步翻译出来的，那每一个字，都像最锋利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脸上的文字：
“感谢我的前夫，沈司寒先生。”
“是他，用沉默，教会我如何呐喊。”
……
前夫……
沈司寒先生……
用沉默……教会我……呐喊……
“轰——！”
沈司寒的脑子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瞬间一片空白。
周围合作伙伴诧异的目光，助理担忧的询问，他都感觉不到了。
巨大的震惊、荒谬、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被当众扒光了衣服般的难堪和怒火，瞬间席卷了他！
她说什么？
她竟然敢在全世界面前这么说？！
她是在控诉他吗？！
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胜利者的姿态？！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刻意忽略的过去，如同挣脱了闸门的洪水，汹涌地冲进他的脑海。
她看着他时，那双总是带着卑微爱意和祈求的眼睛……
他掐着她的下巴，敲下“你让我恶心”时，她瞬间灰败空洞的眼神……
她被拖出别墅时，那绝望而破碎的呜咽……
还有……精神病院……
不！他没有错！是她先偷了雨薇的设计稿！是她心思恶毒！是她精神有问题！他把她送进去是为了她好！是为了防止她伤害别人！
可她……怎么会是Lw？
那个设计稿……
一个可怕的，几乎让他站立不稳的念头，骤然闪过脑海。
难道……当年……
不！不可能！
苏雨薇怎么会骗他？
“司寒？司寒你怎么了？”旁边的朋友见他脸色铁青，眼神骇人，忍不住推了他一下。
沈司寒猛地回过神。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的刺痛让他勉强维持着一丝理智。
他什么也没说，猛地站起身，一把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冲出了包厢。
他要去现场！
现在！立刻！马上！
他要亲自去问清楚！
他要林晚，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他一个解释！
（八）
颁奖礼现场，在经过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了更加热烈的讨论和骚动。
媒体记者们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按动着快门，记录着这爆炸性的一幕。
林晚站在台上，平静地接受着这一切。
她知道这些话会带来怎样的效果。
她就是要这样的效果。
沈司寒，苏雨薇，你们看到了吗？
我回来了。
从地狱里爬回来了。
主持人经验丰富，虽然内心早已被这惊天大瓜震得外焦里嫩，但还是努力维持着秩序，试图进行下一个环节。
然而，就在这时，会场入口处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
一个高大的，周身散发着骇人戾气的男人，不顾保安的阻拦，强行闯了进来！
“是沈司寒！”
“天啊！他真的来了！”
“这下有好戏看了！”
惊呼声和议论声此起彼伏。
所有的镜头，瞬间从林晚身上，转向了那个正一步步，朝着舞台方向走来的男人。
沈司寒的头发有些凌乱，呼吸急促，眼神猩红地盯着舞台上的林晚，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林晚！”他几乎是咬着牙，喊出了她的名字。
即使她听不见。
保安试图上前拦住他，却被他周身那股可怕的煞气震慑，一时不敢靠近。
他一步步逼近舞台，目光死死锁住林晚，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带着嘶哑：“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当年明明是你偷了雨薇的设计稿！是你心思歹毒！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林晚转过头，看向了他。
那眼神，平静，淡漠，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在看跳梁小丑般的……怜悯？
是的，怜悯。
这种眼神，让沈司寒所有的怒火和质问，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憋闷得他几乎要吐血。
她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他？！
她一个窃取别人成果的小偷！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哑巴！
林晚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极具讽刺的弧度。
她没有说话。
只是再次抬起了手。
在全世界镜头的注视下，在沈司寒那几乎要喷火的目光中，她的手指，开始从容地，比划出一串手语。
这一次，她的手势很慢，很清晰。
仿佛，是专门比划给某个人看的。
沈司寒看不懂。
他从来，就没有耐心，去学过哪怕一个最简单的手语。
他只觉得那舞动的手指，像是在对他进行着最无声，也最恶毒的嘲讽。
现场的翻译，尽职地将她的手语，同步显示在了大屏幕上：
“再见。”
“以及，”
她的手势在这里有一个明显的停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了台下某个角落——那里，刚刚赶到，正脸色煞白地看着这一切的苏雨薇。
然后，她的手指，完成了最后一个动作。
大屏幕上，映出了那句完整的话：
“再见，以及，你永远不知道的秘密。”
秘密？
什么秘密？！
沈司寒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当年设计稿的真相？还是……其他？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一个念头——抓住她！问清楚！他绝不能让她就这么离开！绝不能让她带着那个所谓的“秘密”再次消失！
“林晚！你不准走！”他失控地低吼，猛地就要冲上舞台。
几名早有准备的保安立刻上前，死死地拦住了他。
“沈先生！请您冷静！”
“放开！放开我！”沈司寒奋力挣扎，眼睛红得吓人，目光却始终死死盯在林晚身上，“林晚！你把话说清楚！什么秘密？！你到底做了什么？！”
林晚却只是最后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冰冷，疏离，如同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然后，她捧着那座象征着无上荣耀的奖杯，在秦牧云和工作人员的保护下，转身，从容不迫地走向后台。
再也没有回头。
将她身后所有的混乱、震惊、追问、以及沈司寒那几乎要撕裂一切的愤怒和不甘，都留在了那片耀眼的灯光之下。
“林晚——！”
沈司寒的咆哮，被淹没在会场巨大的嘈杂声中。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幕布之后。
如同多年前，她签下离婚协议，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