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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无声之境(上)(2 / 2)

医生耐心地解释,这是正常的,大脑需要时间学习和适应,需要漫长的康复训练。

希望,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晚上,沈岸发来视频请求。屏幕里的他化了妆,穿着演出服,背景是喧闹的后台。他兴奋地说着什么,语速很快。

林夕戴着处理器,那可怕的、扭曲的电子音包裹着他的话语,她拼命集中精力,却只捕捉到一堆杂乱无章的音节。她看到他的嘴在动,看到他的笑容,看到他身后光鲜亮丽的世界。

而她的世界,只有冰冷怪异的机械噪音,和一片狼藉的绝望。

巨大的落差像海啸般将她淹没。她对着屏幕,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哭喊着她自己都听不清的、破碎的词语:“……不是……这不是……走开……关掉……”

视频那头的沈岸,笑容僵在脸上。他看着屏幕里彻底失控、面容扭曲的她,看着背景里医院冰冷的墙壁,再听着周围队友和工作人员兴奋的谈笑、音乐声……

一种极致的无力感和……陌生感,攫住了他。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眼神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只剩下沉重的、看不到尽头的疲惫。他甚至,下意识地,微微后退了半步,仿佛想远离屏幕里那个让他窒息的世界。

视频被突兀地挂断了。

林夕看着黑掉的屏幕,看着屏幕里映出的自己——泪流满面,戴着可笑的、像外星机器一样的耳外处理器,狼狈,绝望,疯狂。

她慢慢地、慢慢地蜷缩起来,抱紧自己。

处理器里,只有一片空洞的电子忙音。

嗡嗡作响。

像永恒的诅咒。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眼泪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火辣辣的痛。脸上的处理器像个冰冷的铁钳,箍着她的头颅,提醒着她刚才那场可怕的、失败的初次体验。

她颤抖着手,再次尝试戴上它。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扯掉。她强迫自己忍受着那刮擦耳膜、钻入脑髓的怪异电子音。在一片混沌的噪音里,她捕捉到护工走进来的脚步声——不再是熟悉的振动,而是一种奇怪的“哒、哒、哒”的电子脉冲。护工张嘴说话,变成一串扭曲变调的“滋滋啦啦”,完全无法分辨。

绝望更深了。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沈岸发来的消息。文字。

“刚才信号不好。你怎么样?听到了吗?”

她盯着那行字,每一个字都认识,组合起来却像是最辛辣的嘲讽。怎么样?听到了吗?她听到的是地狱的噪音。

她手指僵硬地打字回复,每一个按键都重若千钧:“听到了。很奇怪。需要适应。”她删掉了“可怕”、“想死”、“求你回来”这些汹涌的情绪,最终只发出这干巴巴的几个字。

“那就好。慢慢来。我这边要上台了。结束后打给你。”他回得很快,似乎松了口气。

林夕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仿佛看到他匆忙收起手机,调整表情,走向那片聚光灯海,走向那个她永远也无法再踏足的世界。

康复训练枯燥得令人发指。每一天都是对抗和折磨。

治疗师带来各种各样的声音样本,让她分辨。电子合成的“啊——”“哦——”,像机器人学语。敲击碗碟的声音,变成尖锐的“叮”一声爆响,炸得她头皮发麻。一段简单的旋律,传入她耳中成了支离破碎、音调诡异的电子音串,毫无美感可言。

她必须重新学习一切。学习把这个冰冷的电子信号和它所代表的真实意义对应起来。这比婴儿学语更难,因为她的大脑还记得真正的声音该是什么样子。这种记忆,成了最大的障碍和痛苦之源。

进步缓慢得几乎看不见。

沈岸的比赛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他的视频刷爆了网络,粉丝数量暴涨。他变得异常忙碌,电话和视频越来越少,沟通几乎完全依靠文字消息。而且,常常延迟回复。

“在忙采访。” “在飞下一个通告。” “新歌编曲遇到了点问题,晚点聊。”

他的文字越来越简洁,透着距离感。偶尔通电话,他的声音经过处理器传来,变得格外陌生、冰冷,夹杂着嘈杂的背景音和电流声。她需要极度专注,才能勉强捕捉几个关键词,沟通成本高得让她绝望。往往说不上几句,两边就都陷入疲惫的沉默。

她开始害怕给他打电话。

她出院的那天,他没能来接她。有个重要的签约仪式。

林夕自己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护工帮她叫了车。坐在车上,她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城市。车流无声地移动,行人无声地交谈,世界像一部按下静音键的默片,只有处理器里持续不断的、低沉的电流嘶嘶声作为背景音。

回到公寓,发现家里变样了。原来随意摆放的唱片、乐谱、效果器都被规整地收了起来。客厅里多了几张看起来柔软舒适但风格陌生的沙发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陌生的香薰味道。

沈岸试图让这里变得更“舒适”,更利于她“休养”,但也无形中抹去了很多他们曾经生活的痕迹,那个充满音乐和碰撞的痕迹。

他深夜才回来,带着酒气。看到坐在黑暗客厅里的她,吓了一跳。

“怎么不开灯?”他打开灯,光线刺眼。他的话语经过处理器,变成一串模糊的音节。她靠读唇才明白过来。

“忘了。”她小声说,声音通过骨骼传导到自己耳中,沉闷而怪异,她不知道自己音量是否合适。

他脱掉外套,揉着眉心,显得很累。两人之间隔着一段尴尬的距离。

“今天……顺利吗?”她问,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嗯,还行。”他应了一声,似乎不想多谈,径直走向厨房倒水。

林夕跟过去,处理器捕捉到水流声,放得很大,哗啦啦的。她看着他挺拔却透出疲惫的背影,一股酸楚涌上喉咙。

“我今天,”她鼓起勇气,试图分享,“听到了一点类似门铃的声音,治疗师说……”

“挺好的。”他打断她,转过身,语气快得让她来不及读唇,“很晚了,你先睡吧。我还有个deo要听。”

他拿着水杯,走进了工作室,轻轻关上了门。

那扇紧闭的门,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林夕站在原地,处理器里只有水龙头未关紧的、滴答滴答的电子音,一声声,敲在她的心上。

她越来越沉默。白天沈岸不在,她就对着治疗软件练习,一看就是几个小时,直到头晕眼花。她翻出旧日的手语学习视频,笨拙地跟着比划。她甚至开始用笔记本写日记,写那些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情绪。

沈岸依旧忙碌,偶尔早回家,会试图关心她的进展。

“今天训练怎么样?”他问,尽量让口型清晰。

“还好。”她答。除了这两个字,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说那些令人崩溃的细节吗?说她依然分不清“吃饭”和“洗碗”的电子音区别吗?说他此刻的声音经过处理器后,像隔着一个铁皮罐头传来的吗?他不会想听的。他的疲惫显而易见,她不能再给他增加负担。

她开始避免和他同时出现在客厅。常常是他回来,她已经假装睡下。他起床时,她早已在书房对着电脑训练。

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像隔着银河。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周末早晨。

沈岸难得休息,兴致似乎不错。他煮了咖啡,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他端着两杯咖啡走到客厅,打开音响。

音乐流泻而出——是他最喜欢的乐队的一首老歌,激烈、奔放、充满力量。

对于林夕,却是一场灾难。

处理器将密集的鼓点、失真的吉他、咆哮的人声,全部转化为狂暴的、毫无节奏可言的电子脉冲风暴!像一把电钻疯狂钻凿着她的听觉神经!

她瞬间脸色煞白,手里的咖啡杯差点掉落,猛地抬手捂住了耳朵上的处理器,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

沈岸看到了她的反应。他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压抑已久的烦躁和失望。

他走过去,没有关掉音乐,而是蹲在她面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还是……不行吗?一点都……听不了?”

音乐声太大,他的话语被淹没在电子噪音的海洋里。林夕只看到他开合的嘴,和他蹙紧的眉头。

“关掉……”她痛苦地摇头,声音颤抖,“求求你……关掉……”

沈岸看着她痛苦不堪的样子,沉默了几秒。终于,他猛地站起身,走到音响前,却不是关掉,而是狠狠按下了暂停键!

突如其来的寂静(对她来说,是处理器背景噪音的凸显)更让人心慌。

他转过身,看着她,胸口起伏,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半晌,他拿起手机,飞快地打字,然后递到她面前。

屏幕上的字,像冰锥一样刺穿了她:

“林夕,我们这样下去不行。我受不了了。我试过了,真的试过了。但我需要音乐,我需要沟通,我需要一个能和我分享生活的人,而不是永远猜你在想什么,永远小心翼翼怕刺激到你!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长久以来的压抑、委屈、恐惧、绝望,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林夕抬起头,看着他,眼泪无声地疯狂涌出。她夺过手机,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用力地、发泄般地打字,删除,再打,最终递还给他。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你的累赘!对不起我聋了!对不起我毁了你的生活你的音乐!那你走啊!你去找一个能听你音乐能和你分享生活的人啊!你为什么不走?!可怜我吗?!我不需要!!”

激烈的、不加掩饰的愤怒和绝望,透过屏幕,狠狠砸向沈岸。

沈岸看着那满屏的控诉,脸色变得灰白。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了一下,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久久没有动弹。

压抑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处理器低微的电流嘶嘶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岸缓缓抬起头,眼睛通红。他拿起手机,手指沉重地移动。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太累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你了……”

林夕看着这句话,所有的愤怒忽然间消散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悲凉。

她拿过手机,慢慢地打字:“我知道。我也累了。”

那天之后,某种东西似乎彻底断裂了。他们不再试图沟通,连争吵都没有了。公寓变成了一个寂静的冰窖。

沈岸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使回来,也大部分时间待在工作室。

林夕则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疯狂地练习手语,看无声电影,在笔记本上写满密密麻麻的字。她甚至开始在网上搜索听障人士社区的信息。

一天下午,她偶然翻出以前用的一款旧拍立得。她拿着相机,无意识地对着窗外拍照。咔嚓一声,相纸慢慢吐出来。她看着影像慢慢显现——安静的街道,模糊的树影。

一种奇异的感觉击中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