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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余震(下)(2 / 2)

“回去休息吧。”最终,周震先开了口,声音恢复了些许平时的沉稳,但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明天……任务还很重。”

方宁点了点头,没有看他,转身朝着医疗帐篷走去。脚步有些虚浮,不只是身体的疲惫,更是心神的巨大消耗。

周震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帐篷帘后,才缓缓抬起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深深地、沉重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翻腾的情绪全部压下去。他知道,有些话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今夜撕开的裂口,只是开始。

……

第二天,救援工作进入了更艰难的阶段。黄金72小时早已过去,发现生还者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更多的是挖掘遇难者遗体。气氛变得更加沉重和悲伤。

方宁和周震之间,似乎有了一些不同。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和抗拒,多了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张力。工作时,他们依旧专业、冷静,交流仅限于必要。但眼神偶尔交汇时,不再像过去那样立刻尖锐地避开,会有片刻短暂的停滞,仿佛都在试图从对方眼中读出更多昨夜未尽的言语和深藏的情绪。

一次短暂的休息间隙,方宁正在给一个救援队员处理手上的划伤,周震走过来分发补给的能量棒。

“谢谢。”队员接过。

周震递了一根给方宁。她顿了一下,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

很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周震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忽然极快极低地说了一句:“当年……学长他……最后传出来的话,不止那一句。”

方宁猛地抬头,手上的动作停住,看向他。

周震却移开了目光,像是后悔说了这句话,语气重新变得公事公办:“注意安全。”说完,便转身走向别处。

方宁的心跳却骤然失序。不止那一句?还有什么?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又为什么欲言又止?

那个被刻意压下的直觉再次浮现——他在隐瞒什么。

一整个上午,方宁都有些心神不宁。周震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持续地荡漾着涟漪。

中午时分,指挥部传来消息,附近一个堰塞湖出现险情,需要紧急疏散下游低洼地区的人群和救援人员。部分救援力量被调往协助疏散。

周震的队伍被分派了任务,需要立刻前往几个风险最高的区域进行排查和催促撤离。

“方医生,你们医疗组也准备一下,随时可能转移伤患。”指挥部的命令传来。

混乱的撤离开始了。警报声凄厉地回荡在山谷间,增添了几分恐慌。人们扶老携幼,匆忙收拾着仅剩的物品,向高处转移。救援队员和志愿者们大声呼喊着,帮助行动不便的人。

方宁和医疗组忙着将重伤员转移到担架上,准备向安全地带运送。

周震带队在混乱的人群中逆行,逐户排查是否还有滞留人员。他的对讲机里不断传来各区域的汇报声。

“三区排查完毕!” “五区还有两户老人不肯走,正在做工作!” “堰塞湖水位还在上涨!速度加快!”

方宁正和护士抬着一个担架艰难地走在崎岖不平的路上,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是小孩尖锐的哭声。

她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摔倒在撤离路线的边缘,那里因为之前的震动,土石有些松软。孩子吓得大哭,挣扎着想爬起来,反而让旁边的碎石不断滑落,情况危险。

周围的人都在匆忙撤离,似乎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的危险。

方宁心里一紧,刚要放下担架冲过去。

一个身影比她更快!

周震如同猎豹般从侧方冲了过去,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滑下那个小斜坡,一把将小男孩紧紧护在怀里。

几乎就在同时,他脚下的土石因为承重和震动,猛地塌陷下去一大块!

“队长!”远处的队员发出惊呼。

周震抱着孩子,失去平衡,顺着塌陷的土石向下滑落了足足两三米,才勉强稳住身形,单膝跪在一片更不稳定的斜坡上。上方还在簌簌地掉着土块和小石子。

“别动!”方宁脱口喊道,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快速对护士说:“你们先走!”然后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周震抬头,对上她惊慌的目光,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过来。他怀里的孩子吓得止住了哭,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他冷静地观察了一下四周,试图找到着力点爬上来,但稍微一动,脚下的泥土就继续松动下滑。斜坡下方是更陡峭的坡坎,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找绳子!快!”方宁对着赶过来的队员喊道。

队员急忙去找绳索。

等待的每一秒都无比煎熬。堰塞湖的警报声还在响,水位在不断上涨,时间不等人。上方的塌陷还在继续,周震所在的那小块地方随时可能完全崩塌。

周震尽量保持不动,护着孩子,目光却紧紧锁着方宁,带着安抚的意味,仿佛在说“我没事”。

方宁的手心全是冷汗。她死死盯着他,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十年前他冒险救援的样子,昨天他顶着巨石的样子,还有刚才他义无反顾冲过去的样子……这个男人,似乎总是这样,把危险留给自己。

绳子终于找来了。队员将一端扔给周震。

周震一手紧紧抱着孩子,一手抓住绳子,试了试牢固程度。

“拉!”他朝上面喊。

上面的队员开始用力拉拽。

就在周震即将被拉上来的瞬间,他脚下那块支撑的泥土终于彻底崩塌!

他整个人猛地向下坠去!

“啊!”所有人心头一凉。

千钧一发之际,周震靠着手臂惊人的力量,死死抓住了绳子,身体悬在半空,另一只手还紧紧抱着孩子!

“快!用力拉!”方宁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队员们一起死死拉住绳子。

众人合力,终于将周震和孩子拉了上来。

滚倒在地的瞬间,周震第一时间检查怀里的孩子:“没事吧?”

孩子摇摇头,吓傻了。

队员立刻抱过孩子,送往安全地带。

周震喘着粗气,躺在地上,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胸膛剧烈起伏。

方宁冲到他身边,跪下来,声音还在发抖:“你怎么样?受伤没有?”她的手本能地在他身上检查,碰到他的右臂时,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眉头紧皱。

方宁撩开他被划破的救援服袖子,倒吸一口冷气。小臂上一道深长的伤口,正在汩汩冒血,可能是刚才被尖锐石块划伤的。伤口很深,几乎见骨。

“你的手!”她的脸色瞬间白了。这是救援队员最重要的手!

周震试图坐起来:“没事,皮外伤。”

“别动!”方宁厉声制止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和……恐慌。她迅速拿出随身携带的止血带和绷带,手法极其专业地进行紧急压迫止血和包扎。

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皮肤,冰冷而带着轻微的颤抖。周震低头看着她专注而苍白的侧脸,看着她眼中无法掩饰的心疼和焦急,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暖流同时冲击着他的心脏。

他忽然抬起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极其轻柔地、用指尖碰了碰她额角散落的头发,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惜。

方宁包扎的动作猛地一顿,整个人僵住了。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沉郁和冷硬,盛满了太多她读不懂却让她心悸的情绪。

周围是喧嚣的撤离警报和嘈杂的人声,但这一刻,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方宁,”他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如果……如果我这次没那么幸运,刚才掉下去了……”

“闭嘴!”方宁猛地打断他,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哽咽,“你不会!你不能!”

她眼底的恐惧和脆弱如此真实,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面前。周震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所有压抑的情感几乎要决堤。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时候。他借着她的力道站起身,用没受伤的手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吧,必须尽快撤离。”

包扎好的手臂还在渗血,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撤离队伍继续向高处转移。方宁坚持跟在他身边,时不时看向他受伤的手臂,眉头紧锁。

到达临时安全点,疏散人群暂时安定下来。医疗点再次忙碌起来,处理伤患。

方宁拉着周震,强行让他坐在医疗帐篷里,“你的伤口需要重新清创缝合!”

这次周震没有反对,安静地坐着。方宁戴上手套,拿出器械,小心翼翼地拆开临时绷带。伤口狰狞,皮肉外翻。

她屏住呼吸,专注地清洗、消毒、麻醉、缝合。每一个步骤都极其认真,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珍贵的艺术品。

帐篷里很安静,只有器械轻微的碰撞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周震的目光一直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忽然低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当年,学长最后传出来的话是……”他顿了顿,仿佛需要极大的勇气,“‘告诉小宁,别难过……还有,告诉周震,我不怪他,那是命令……’”

方宁缝合的手,猛地一抖,针尖差点刺偏。

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瞳孔剧烈收缩。

我不怪他?那是命令?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她固守了十年的认知!

周震看着她震惊的表情,苦涩地笑了笑,笑容比哭还难看:“他听到了我们的争论,听到了老连长下达的命令……他理解那是不得已的选择……他让我告诉你,别难过,也别……怪我。”

方宁的手僵在半空,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原来学长他……知道一切?他甚至……不怪周震?

那她这十年的恨意,算什么?她坚持的愤怒和痛苦,建立在这样一个……被隐瞒的真相之上?

“为什么……”她的声音干涩无比,“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一开始,你根本不听。后来……我怕。”周震的声音充满疲惫和痛楚,“我怕你即使知道了真相,也不会原谅我。毕竟,命令是我服从的,决策我也参与了。我更怕……怕你连学长这份最后的宽容都恨上。恨,至少是一种强烈的情绪。如果连恨都没有了……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还剩下什么。或许……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绝望的卑微。

方宁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手臂上那道因为她而受的伤,看着他眼中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爱恋,再回想这十天来他在废墟上的奋不顾身,他对队友的责任,他对生命的敬畏……

她一直以为自己看清了真相,却发现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被自己的痛苦和偏执所蒙蔽。

恨意失去了最坚实的根基,开始疯狂地崩塌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茫然、无措,以及……一种迟来的、尖锐的悔恨。

她因为这被隐瞒的一句话,恨了他十年。而他,却背负着更沉重的枷锁,守护着这个秘密,承受着她的恨,整整十年。

眼泪再次毫无预兆地涌出,大颗大颗地砸下来,落在她正在缝合的伤口上,混着血水晕开。

周震感觉到手臂上的温热和湿润,身体猛地一颤。

“对不起……”方宁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巨大的哽咽,“对不起……周震……我……”

她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道歉。为这十年的恨?为自己的偏执?为他的痛苦?

周震伸出没有受伤的手,颤抖着,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红着眼眶,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十年了,第一次如此真实地触碰到她,“是我没有保护好该保护的人,是我没有勇气早点面对你,解开这一切……让你痛苦了这么多年。”

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充满了泪水、痛苦、释然,和一种历经劫难后重新浮现的、小心翼翼的情感。

十年的坚冰,在这一刻,似乎终于开始真正地消融。

但就在这情感剧烈动荡的时刻,帐篷帘被猛地掀开!

副手焦急万分地冲进来:“队长!方医生!不好了!刚收到消息,昨天你们救出那对母女的西区废墟,发生了二次大面积坍塌!有几个后续进去做评估和清理的兄弟……被埋在里面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声惊雷,瞬间将刚刚滋生的些许温情炸得粉碎!

周震猛地站起来,受伤的手臂因为用力而渗出鲜血,但他浑然不觉,脸色铁青:“谁?多少人?!”

“具体人数还不完全确定!大概三到四个!是结构评估小组的人!”

方宁也瞬间站起身,脸色苍白。二次坍塌!被埋!这意味着生存几率极其渺茫!

周震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充满了指挥官临危时的决断和沉痛。他看了一眼方宁,那眼神复杂无比,包含了刚刚破冰的柔软,但更多的是面对新一轮灾难的铁血和沉重。

“立刻集合队伍!带上所有生命探测和破拆设备!跟我走!”他对着副手下令,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

他抬步就要往外冲。

“你的手!”方宁下意识抓住他未受伤的手臂,声音带着未褪的哽咽和新的恐慌。

周震脚步一顿,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他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随即松开。

“等我回来。”

说完,他毅然决然地冲出了帐篷,身影迅速消失在混乱的人群和飞扬的尘土中。

方宁站在原地,手上似乎还残留着他刚才握过的温度和力度,耳边回荡着他那句“等我回来”。

看着外面更加阴沉的天色和呼啸而过的救援车辆,她的心再次被巨大的不安和恐惧攫住。

刚刚窥见一丝和解的曙光,新的灾难便再次降临。

这一次,他还能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化险为夷吗?

那句“等我回来”,会不会变成……

她不敢想下去,只能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新一轮的生死考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