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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余震(下)(1 / 2)

女孩被送走后,现场陷入短暂的休整。队员们清理工具,补充水分,医疗组也在检查器械。紧绷的神经稍一松懈,疲惫便如潮水般涌上。

方宁靠在一边,拧开周震给的那瓶水,小口喝着。水流过干涩的喉咙,却冲不散心头的纷乱。刚才冲向周震的那一瞬间,完全是本能反应,剥离了十年恨意包裹后最赤裸的真实担忧。这让她感到恐慌。恨他,是她过去十年情感世界里一个坚固的支点,一旦这个支点松动,整个世界仿佛都要倾覆。

周震正在和副手低声讨论下一步的救援计划,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侧脸线条依旧冷硬,但偶尔看向她方向的余光,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突然,一阵急促的呼救声从另一侧废墟传来!

“医生!医生在哪!快来人啊!”

方宁和周震几乎同时放下手中的东西,朝着声音来源狂奔而去。

那是一片商业街的废墟,原本四五层的建筑现在只剩下两三米高的杂乱堆积。呼救的是一个满身尘土的中年男人,他语无伦次,指着一条狭窄的缝隙:“应我的!现在没声了!求求你们!救救她们!”

缝隙极其狭窄,几乎只能容一人侧身进入,而且内部情况不明,堆积物看起来极不稳定。

“生命探测仪!”周震厉声命令。

队员立刻上前操作,屏幕上的信号却微弱到几乎难以捕捉,时断时续。

“队长,信号太弱了,结构太复杂,干扰很大,无法确定具体位置和生命状态!”

中年男人一听,几乎崩溃,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不会的!她们刚才还跟我说话的!阿娟!小雅!你们应我一声啊!”

周震眉头紧锁,仔细观察着缝隙入口和周围的堆积情况。风险极高,盲目进入,救援者和被困者都可能遭遇不测。这是救援中最艰难的抉择:进去,可能白白牺牲;不进去,可能错失最后的生机。

方宁看着那个绝望的男人,仿佛看到了十年前无数个崩溃的身影。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我进去看看。”

“不行!”周震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捏得她生疼,“太危险了!结构不明,随时可能再次坍塌!”

“我是医生!”方宁试图甩开他的手,眼神锐利,“里面的人可能还活着,但需要立即医疗评估和初步处理!等你们确定结构安全,可能就晚了!”她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战和旧怨,“就像十年前一样,等待和犹豫,会错过最佳时机。”

周震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抓住她的手微微颤抖,眼底翻涌着巨大的痛楚。她总是知道用什么话,能最精准地刺伤他。

但他没有松开手,反而抓得更紧,声音嘶哑却无比坚定:“就因为经历过,所以我更不能让你去冒险!要进去也是我进去!”

“你进去有什么用?你能判断她们的伤情吗?你能做紧急处理吗?”方宁咄咄逼人。

“我可以把情况传出来给你!”

“等你的描述,再判断,时间够吗?”方宁寸步不让。

两人对峙着,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味。周围的队员和那个哭泣的男人都屏息看着他们。

最终,周震死死盯着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好,你可以进去。但必须听我指挥!我会用安全绳和你保持联系,一旦我觉得危险,你必须立刻撤出来!否则,”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就自己进去把你拖出来!”

方宁看着他那双布满红血丝却异常执拗的眼睛,心头莫名一悸。她移开目光,冷声道:“可以。”

准备工作迅速完成。方宁戴上安全帽,头灯,腰间系上安全绳,携带紧急医疗包和对讲机。周震亲自检查了她的每一个装备扣带,动作一丝不苟,指尖偶尔擦过她的救援服,带来一阵战栗。

他最后将安全绳的另一端牢牢系在自己腰间,沉声说:“每隔三十秒,你必须报告一次情况。有任何不对,立刻呼救。我会一直在这里。”

他的目光沉重得像某种誓言,压得方宁几乎喘不过气。她抿紧唇,点了点头,没有看他,侧身小心翼翼地钻入了那条黑暗、未知的缝隙。

一进入,世界瞬间变得不同。外面嘈杂的声音被隔绝,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砰砰的跳动声。头灯的光柱在尘埃中扫过,照亮的是扭曲的钢筋、碎裂的家具和斑驳的墙壁。空气污浊而沉闷,带着死亡的气息。

她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同时对着对讲机低声报告:“进入约三米,通道向左倾斜,暂时稳定。”

“收到。小心。”周震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低沉而紧绷,仿佛能感受到他此刻的全神贯注。

又向前艰难行进了几米,缝隙时而宽阔时而狭窄,有时需要匍匐爬行。她不停地呼唤:“有人吗?能听到吗?我们是救援队的!”

终于,在爬过一段极其低矮的通道后,头灯的光扫到了一个角落。那里,一张变形的铁皮桌子形成了一个狭小的三角空间。

桌子

一个妇女面朝外,用身体紧紧护着怀里一个小女孩。两人都一动不动,身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方宁的心猛地一沉。她加快速度爬过去,同时报告:“发现目标!两名女性,成年和儿童,无明显活动迹象!”

她爬到桌边,伸手探向妇女的颈动脉。

指尖传来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搏动!

她还活着!

方宁立刻检查小女孩,同样有微弱的脉搏!但两人都处于昏迷状态。妇女额头有干涸的血迹,可能是在保护孩子时被撞击。小女孩脸色苍白,呼吸微弱。

“生命体征微弱!成年女性头部外伤,儿童情况不明,需立即补充液体和氧气!准备担架!”方宁快速而清晰地报告,同时打开医疗包,拿出液体和氧气面罩,开始进行紧急处理。

“收到!担架和医疗组已就位!方宁,你怎么样?空间足够吗?”周震的声音急切地传来。

方宁环顾四周,这个三角空间很小,仅能容她蹲着操作。“空间狭小,但暂时稳定。我需要时间建立静脉通道……”

她全神贯注地进行着操作,纤细却稳定的手指在极端环境下完成着精细的工作。建立静脉通道,戴上氧气面罩,监测生命体征……每一个动作都关乎生死。

外面,周震紧握着对讲机和安全绳,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全部心神都系于绳子的另一端和耳机里的声音。每一次她报告,他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一丝。周围的队员大气不敢出,默默地准备好担架和一切接应设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突然!

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比之前的余震似乎更强!

“余震!方宁!撤!快撤出来!”周震对着对讲机嘶吼,同时猛地拉紧安全绳,试图将她拽出来。

缝隙内部,碎石和灰尘扑簌簌地落下!方宁头顶的一块木板嘎吱作响,眼看就要砸落!

她下意识地扑倒在妇女和孩子身上,用身体护住她们!

“呃!”一块碎石砸在她的后背上,一阵闷痛。

“方宁!方宁!回答我!”周震的声音因为极度恐惧而变调,安全绳那头传来挣扎的力道,他疯狂地拉拽,却因为缝隙曲折而受阻。

灰尘弥漫,方宁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努力稳住声音:“我没事!结构……结构还没塌!她们也没事!”她感觉到身下的妇女似乎动了一下。

“你立刻出来!这是命令!”周震的声音几乎是咆哮,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

“不行!”方宁咬牙,“静脉针刚打好,不能移动!氧气面罩也不能脱落!现在出去,她们就死了!”她再次用身体抵住旁边一块松动的杂物,防止它滚落压到伤者。

“方宁!”周震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哀求,“求你……出来……”

方宁的心被狠狠一揪。他从未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过话。哪怕是十年前她决绝离开时,他也只是沉默地承受,眼中是死寂的灰败。

就在这时,她身下的妇女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眼皮颤动,似乎要醒来。

方宁立刻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别怕,我们是救援队的,正在救你们出去。坚持住,你的孩子没事。”

妇女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对上方宁的头灯,泪水瞬间涌出,干裂的嘴唇翕动:“谢……谢……孩子……”

“坚持住,我们一起出去。”方宁握了握她冰冷的手。

外面的余震渐渐平息。

周震的声音再次传来,沙哑得厉害:“方宁……情况怎么样?”

“暂时稳定。伤者有一人恢复浅意识。可以尝试缓慢拉绳索,我会配合,指引你们拖拽担架的方向。动作一定要慢!”方宁冷静地指挥。

“好!好!你小心!”周震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接下来的过程缓慢而煎熬。方宁在里面指引方向,周震和队员们在外面极其小心地拉拽连接着担架的特殊绳索。每一点移动都关乎三条人命。

当方宁终于看到从缝隙透入的光线,以及周震那双几乎望眼欲穿、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时,她几乎虚脱。

她和担架被一起小心翼翼地拖了出来。刺目的阳光让她瞬间眯起了眼。

新鲜空气涌入肺腑,带着生的希望。

医疗组立刻冲上来接过担架,对两名幸存者进行快速评估后,迅速送往医疗点。

方宁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腿脚发软,后背被砸的地方也传来尖锐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立刻扶住了她,几乎是将她半抱起来,带到相对安全的空地。

“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周震的声音急切而慌乱,他的手在她手臂、后背快速而小心地检查着,丝毫不在乎周围队员的目光。

方宁被他圈在怀里,能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心跳和身体的微颤。他脸上的担忧和恐惧如此真实,毫不掩饰。

那一刻,十年筑起的高墙,似乎又崩塌了一角。

她推开他,自己站稳,稍稍拉开距离,声音有些疲惫:“我没事,只是有点脱力。后背可能有点淤青。”

周震的手僵在半空,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最终缓缓放下手,声音低沉下去:“……没事就好。”

现场还需要指挥,他强迫自己恢复冷静,转身去安排后续工作,但紧握的拳头和紧绷的侧脸,显示着他远非表面那么平静。

方宁看着他指挥若定的背影,又想起刚才他在对讲机里那失控的咆哮和哀求,心情复杂难言。

她默默地走到一边,由护士处理后背轻微的擦伤。

那个跪地求救的中年男人得知妻女获救,喜极而泣,对着周震和方宁的方向不停磕头感谢。

周震扶起他,低声安慰了几句。

那一刻,方宁忽然想,十年前,如果那个学长也被成功救出,是不是也会有人这样感激他们?命运的分岔口,一个抉择,导向的是天堂和地狱的不同方向。

晚上,指挥部汇总当天情况,安排次日任务。结束后,众人各自散去休息。

方宁走出帐篷,看着灾区的夜空。没有城市光污染,星星格外清晰,却照不亮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周震走到她身边,沉默地并肩站着,递给她一罐温热的咖啡。

这次,方宁没有拒绝。指尖触碰,两人都微微一顿。

“今天……”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今天谢谢你。”周震最终先开口,声音低沉,“如果不是你坚持进去并及时处理,那对母女可能……”

“这是我的职责。”方宁打断他,声音平静,“就像你的职责是做出判断和指挥。”

她的话意有所指。周震沉默了片刻,夜空下,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模糊。

“方宁,”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那一天。如果当时我坚持另一种方案,如果动作再快一点,如果……没有那场余震……”

他的声音哽住了,低下头,大手捂住脸,肩膀微微颤动。这个在人前坚毅如磐石的男人,此刻流露出深藏的脆弱和痛苦。

方宁握着咖啡罐的手指收紧,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困难。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周震。十年间,她想象中的他,或许是愧疚的,但更多的是冷静甚至冷漠,毕竟,那是“正确”的选择。

可现在,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他那同样深可见骨的创伤。

“事后,我受了处分。”他深吸一口气,放下手,看着远方黑暗的山峦,声音沙哑,“不是因为决策错误,而是因为……我当时的精神状态不适合再参与救援。我把自己关起来,很久……我甚至想过……”

他没有说下去,但方宁听懂了他未尽的言语。她的指尖冰凉。

“那个命令,是当时的现场指挥,我的老连长下的。”周震继续道,声音平静了些,却更显苍凉,“他后来……在一次任务中牺牲了。临死前,他拉着我的手说,小周,那年汶川的事,别怪自己,那是当时情况下,我们能做的……最好的选择。要怪,就怪这狗日的老天爷……”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

方宁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她飞快地擦去,却止不住更多的涌出。

原来,背负着沉重枷锁的,不止她一个。原来,那个看似“正确”甚至“冷血”的选择背后,是同样撕心裂肺的煎熬和后续无穷尽的自我折磨。他甚至因此差点毁掉自己的职业生涯和人生。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放弃、被伤害的那一个,却从未想过,那个做出选择的人,或许承受着更残酷的内心拷问和后果。

恨了十年,或许根植于一个她从未真正试图去理解的无奈和悲壮。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些?”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微微颤抖。

周震转过身,深深地看着她,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温柔:“我怎么告诉你?你那时……根本不肯见我,不肯听任何话。后来……我知道你换了城市,有了新的生活。我想,或许我的消失,不再打扰你,让你平静生活,才是对你最好的……赎罪。”

“可那不是赎罪!那是逃避!”方宁脱口而出,眼泪流得更凶,“你让我以为……以为你毫不在乎!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痛苦!”

“对不起……”千言万语,最终只剩下这三个苍白的字。他伸出手,想要擦去她的眼泪,却在快要触碰到时,犹豫地停住。

方宁看着他那双充满痛楚和渴望的眼睛,看着他停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心底那堵冰墙,轰然倒塌。

她缓缓低下头,肩膀微微抽动,任由泪水滴落在这片承受了太多苦难的土地上。

周震最终没有碰她,只是默默地将一张干净的纸巾塞进她手里,然后,安静地陪在她身边,像一座沉默的山,承担着她所有无声的泪水和积压了十年的委屈与伤痛。

夜空下,废墟之上,两颗被灾难和岁月折磨得千疮百孔的心,在泪水中,第一次真正地靠近,感受到了对方那同样剧烈的疼痛。

过去的真相如同被震开的裂痕,终于透进了一丝微光。

但这裂痕之下,是否还隐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场改变一切的余震,真的只是天灾吗?老连长临终前的话,是否还有未尽的含义?

方宁擦干眼泪,抬起头,看向周震。月光照亮他轮廓分明的脸,也照亮了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复杂的情绪。

她忽然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十年前的那场悲剧,或许并不仅仅是一场意外和一个无奈的抉择那么简单。

周震,你到底还隐瞒了什么?

夜色更深,寒意更重。远处的搜救灯光像巨兽的眼睛,在黑暗中徒劳地扫视着伤痕累累的大地。

方宁脸上的泪痕被风吹干,留下紧绷的痕迹。她捏着那张柔软的纸巾,指尖还能感受到他塞过来时的细微颤抖。她没有再追问,也没有立刻离开。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站在废墟的边缘,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存在于他们之间。恨意依旧存在,但已经不再纯粹,掺杂了太多刚刚窥见的、来自对方的痛苦,变得浑浊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