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深巷拾光(2 / 2)

这种“二次心动”的感觉,让她甜蜜又恐慌。甜蜜于那怦然复苏的情感,恐慌于那被遗忘的、可能充满伤痛的过去。

转机发生在一个午后。阳光很好,苏晚把店里库存的干货搬出来晾晒。一袋红豆不小心洒了一地,圆溜溜的豆子滚得到处都是。

苏晚“哎呀”一声,连忙蹲下去捡。

几乎是同时,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快速地帮她拢起散落的豆子。

是沈聿。他今天来得格外早。

两人头挨着头,蹲在店门口的阳光里,一颗一颗地捡着红豆。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豆子被捡起时轻微的碰撞声。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交叠在一起,仿佛一对寻常的、默契的伴侣。

苏晚的心跳得飞快。她悄悄抬眼看他。阳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小片的阴影,他捡得认真,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

忽然,沈聿的动作停住了。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苏晚的右手腕内侧。

那里,有一道很浅很浅的白色疤痕,像是一道月牙。平日里被手表或袖子遮着,不太明显,此刻因为蹲姿和抬手,露了出来。

苏晚注意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想缩回手。

他却猛地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指尖微凉,带着轻微的颤。

“这道疤……”他的声音干涩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是怎么来的?”

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克制和疏离,里面翻涌着剧烈的心痛、愧疚和某种苏晚看不懂的、深可见骨的创伤。仿佛这道疤,也同时刻在了他的心上。

苏晚被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情绪震住了,愣愣地回答:“我……我不知道。好像醒来就有了。”她努力回想,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可能……是意外那时候留下的?”

沈聿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手,踉跄着站起身,后退了两步。脸色在阳光下苍白得吓人。

“对不起。”他哑声道,眼神破碎,几乎不敢再看她,“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连掉在地上的相机都忘了拿。

苏晚握着那袋捡好的红豆,站在原地,看着他仓惶消失在巷口的背影,心里的疑云达到了顶点。

那道疤,一定和他有关。和他们的过去有关。

那天之后,沈聿消失了整整一个星期。

苏晚的心空了一块。她守着店,看着那个空荡荡的角落,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对这个神秘沉默的男人,动了心。不是因为那该死的熟悉感,而是因为这段时间以来,他这个具体的人,他的沉默,他的守护,他偶尔流露出的痛苦。

她开始疯狂地想要知道真相。

她翻箱倒柜,找出自己从医院带回来的那个小箱子。里面只有一些简单的衣物,证件,和一部屏幕碎裂、早已没电关机的旧手机。

她找来充电器,抱着微弱的希望,给手机充上电。

等待开机的时间,漫长又煎熬。心跳如擂鼓。

终于,屏幕亮了。熟悉的开机画面出现。

电量只有百分之十。她颤抖着手,点开相册。

相册里照片不多,大多是些食物的特写,天空,街道。她快速滑动着,直到——一张合影猛地撞入眼帘。

照片上,她笑得一脸幸福,亲密地偎在一个男人怀里。那个男人低着头,正在吻她的发顶,侧脸温柔得能溺死人。

正是沈聿。

背景,是在一个布置得很温馨的家里,窗台上摆着几盆绿植,墙上挂着许多摄影作品。

苏晚的手指僵在半空,呼吸停滞。

紧接着,她点开了聊天软件。最后一条聊天记录,停留在一年半以前。

最后一条信息,是她发出的。只有冰冷的三个字:

“分手吧。”

“晚晚,为什么?” “接电话好不好?” “我在你家楼下,求你见我一面。” “告诉我我哪里做错了,我可以改……” “别这样对我……”

再往上翻,是无数甜蜜的日常分享,幼稚的斗嘴,深夜的倾诉,对未来的规划……

他们曾经,那么那么相爱。

苏晚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大滴大滴地砸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

她全都想起来了。

不是全部,但足够拼凑出轮廓。他们相爱于微时,一起挤过地下室,分享过最后一碗泡面。他是个怀才不遇的摄影师,她是个在小餐馆打工却梦想拥有自己店面的小厨师。他们在这个城市相互取暖,曾经过得那样甜蜜。

那两年,是她人生中最快乐,也最痛苦的时光。

快乐的记忆潮水般涌来——他笨手笨脚地给她做饭,在她生病时彻夜不眠地守着,用第一笔赚来的丰厚的稿费给她买了一条小小的钻石项链,在飘着雪的深夜背她回家……他们曾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拥抱着,计划着将来要开一家小店,她做饭,他拍照,生一个像她也像他的孩子……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尖锐的痛苦和冰冷的记忆。

她想起来了,那道疤。是他们最激烈的一次争吵中,她打碎了一个玻璃杯,碎片划伤的。为什么争吵?记忆依旧模糊,只记得巨大的悲伤和绝望,还有他痛苦又愤怒的脸。

她想起来了,那场“意外”。根本不是什么意外。是她提出分手后,精神恍惚,在下着暴雨的夜晚,冲出了马路……

手机电量耗尽,屏幕骤然变黑。

苏晚瘫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失声痛哭。原来,那个每天默默守护着她,看着她却不敢相认,被她问“我们是否认识”时只能回答说“不认识”的男人,是她曾经深爱过、又狠狠推开、甚至因此差点付出生命代价的恋人。

他为什么还会出现?为什么每天看着她?是愧疚?是补偿?还是……他还爱着她?

那场导致他们分离的重大误会,又到底是什么?她为什么会那样决绝地提出分手,甚至不惜以那样惨烈的方式逃离?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比任何一次都要凶猛。记忆的闸门被强行冲开,更多的画面争先恐后地涌入……

她想起了那天,她无意中在他旧相机里看到的那些照片。不是她熟悉的街景人文,而是一个穿着病号服、苍白瘦弱的小男孩,还有沈聿小心翼翼抱着那男孩,眼神里充满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与怜惜。

她想起了她质问他时,他的沉默和默认。

她想起了那个找上门来的、气质优雅却满脸泪痕的中年女人,那个女人哭着求她离开沈聿,说那个生病的孩子是沈聿的责任,是他的过去,他们需要沈聿,求她放过他……

她想起了沈聿的疲惫,他的挣扎,他几次欲言又止的痛苦。

巨大的不安全感、被欺骗感、以及那种即将被抛弃的恐惧将她淹没。她那么努力才拥有的幸福,原来是构建在沙土之上的。她无法承受那种三个人之间的沉重,更无法想象未来要永远活在那个生病的孩子和他背后所代表的、沈聿的另一个世界的阴影下。

于是,她选择了最懦弱的方式——逃跑。用最伤人的话,推开了他。

原来,所谓的“重大误会”,所谓的“家庭阻力”,并非狗血的背叛,而是现实沉重的十字架,和两个年轻人之间缺乏沟通和信任所导致的悲剧。

他从未背叛,只是背负得太多。她也并非全然无辜,她的恐惧和决绝,同样将他推入了深渊。

雨又开始下,敲打着窗棂。

苏晚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眼泪流干,喉咙沙哑。她看着镜子里眼睛红肿、狼狈不堪的自己,又看看这间充满了生活气息、却唯独少了另一个人的小店。

她猛地站起身,拉开门,冲进了雨幕里。

她要去哪里?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必须找到沈聿。现在,立刻,马上。

她沿着湿滑的青石板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向巷口。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心砰砰直跳,几乎要跳出胸腔。

刚跑到巷口,她却猛地刹住了脚步。

不远处,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他撑着那把熟悉的黑伞,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已经等了很久很久。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

他也看见了她。

四目相对,隔着迷蒙的雨帘。世界仿佛安静下来,只剩下雨声和彼此急促的呼吸。

苏晚浑身湿透,头发黏在脸上,样子狼狈又可怜。她看着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混着雨水往下淌。

沈聿看着她的眼泪,瞳孔猛地一缩。他大步走过来,伞严实地遮到她的头顶,自己的大半个身子瞬间暴露在雨中。

他抬起手,似乎想替她擦去眼泪,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脸颊时,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着,眼底翻涌着铺天盖地的情绪,担忧、恐慌、心痛、不确定……

最终,他只是沙哑地、小心翼翼地问出一句:

“你……都想起来了,是不是?”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再次被宣判的颤抖。

苏晚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看着他被雨打湿的头发和肩膀,看着他眼底深不见底的痛苦和卑微的希冀。

所有汹涌的情绪找到了出口。她没有回答,而是向前一步,伸出冰凉的手,轻轻抚上他冰冷的脸颊。

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沈聿浑身猛地一颤,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苏晚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异常清晰:

“沈聿……”

“这两年,你过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