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小年。北风裹挟着凛冽的寒意,刮过济南府的大街小巷,卷起地面积年的尘土和枯黄的落叶。天色阴沉得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旧抹布,沉甸甸地压在人头顶,仿佛随时都能拧出雪来。街上的行人缩着脖子,步履匆匆,都想赶在雪花飘落之前回到温暖的家中。
赵三笑依旧挑着他的货担,行走在寒冷的街道上。他的吆喝声似乎也被冻得有些发僵,不如往日那般圆润悠扬,但脸上那标志性的笑容却未曾减少分毫。货担上的桐油灯,在灰暗的天光下,那点微弱的火苗显得更加不起眼,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它吹灭。
行至城西王家米铺附近时,一阵尖锐的叱骂声和孩童凄厉的哭喊声打破了街面的沉寂,引得不少路人驻足观望。
“小兔崽子!活腻歪了!敢偷到老子头上!”王家米铺的王掌柜,一个脑满肠肥、穿着绸缎棉袍的中年男人,正横眉立目,死死揪着一个半大孩子的耳朵。那孩子约莫十来岁,身材瘦小得像根秋风里的芦苇,身上的棉袄破烂不堪,露出里面发黑的棉絮,一张小脸冻得青紫,满是泪水和污垢。他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粗布面口袋,里面约莫有四五斤白面。
“俺没偷!俺没偷!”孩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因恐惧而剧烈颤抖,“是……是面袋子破了,撒出来的……俺捡了点……俺娘病了,就想吃碗面疙瘩……”
“放你娘的屁!”王掌柜一口浓痰啐在孩子脸上,三角眼里闪烁着市侩与凶狠的光,“老子的面袋子结实得很!分明是你这贼骨头用刀子划破的!人赃并获,还敢狡辩!”说着,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就要往孩子脸上掴去。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有人面露不忍,有人摇头叹息,却无人敢上前阻拦。这王掌柜是城西一霸,惯会看人下菜碟,欺压穷苦人家,又与衙门里的差役有些勾连,等闲人不敢招惹。
赵三笑心头一紧,那孩子的哭声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下意识地就要放下货担上前说和。然而,就在他脚步移动的瞬间,货担上那盏一直安静燃烧的桐油灯,毫无预兆地“噼啪”爆出一声脆响!
只见那原本豆大一点、昏黄黯淡的灯焰,骤然收缩,随即猛地向上窜起寸许高,颜色由暖黄瞬间转为一种幽冷、森然的青色!那青光并不明亮,却极具穿透力,冷飕飕地直照在王掌柜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胖脸上。
奇诡的一幕发生了。在青蒙蒙的灯光映照下,王掌柜的脸仿佛蒙上了一层死气,泛出一种诡异的青绿色,连他平日里那看似富态红润的面皮,此刻也透出一种败絮般的灰暗。他那双三角眼在青光下,更是显得狠戾异常,不似活人。
赵三笑心中凛然。他深知油灯灵性,此等异象,表明这王掌柜心术不正,绝非善类,且此刻恶意炽盛。灯焰愈是寒冷诡谲,说明对方心中之“孽”愈深。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一丝寒意,脸上迅速堆起那惯有的、人畜无害的笑容,快步挤进人群:“哎呀呀,王掌柜,这是怎么话说的?大冷天的,跟个孩子置什么气?您消消火,消消火!”
王掌柜见是赵三笑,冷哼一声,揪着孩子耳朵的手却没松开:“我当是谁,原来是赵货郎。怎么,你要给这小贼说情?”
“王掌柜,您误会了。”赵三笑笑容可掬,指了指那孩子,“这孩子我认得,前几日还见他在您铺子前头,一颗一颗地捡洒落在地上的米粒呢,那般老实胆小的孩子,怎会做出偷盗之事?想必是有什么误会。”他说话间,目光扫过那孩子冻得瑟瑟发抖的身子和他怀中紧紧护着的面口袋,心中酸楚更甚。
“误会?”王掌柜三角眼一翻,上下打量着赵三笑,“赵三笑,我知道你是个善心人,可这世道,善心能当饭吃?他偷了我足足五斤上等白面!你说误会,行啊,替他把钱赔了,老子立马放人!”
赵三笑闻言,忙不迭地伸手入怀摸索。可他一个走街串巷的小货郎,本小利微,今日所得货款又已换成了明日要卖的杂货,掏遍全身,也只摸出十几个磨得发亮的铜板,显然远远不够。
他看了看手中寥寥的铜钱,又看了看那孩子充满恐惧和祈求的双眼,再瞥见王掌柜那满脸的讥诮与油灯那持续散发的森然青光,把心一横,将货担往地上一放,朗声道:“王掌柜,我身上钱不够。您看,我这担子里的货,胭脂水粉,针头线脑,加起来也值些银钱,抵了这孩子的面钱,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