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营救(1 / 2)

那场惊心动魄的粪坑营救,如同投入小沟村死水潭里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肖雯雯的预期。

污秽被洗去,但一种无形的改变却在悄然发生。村民们再见到肖雯雯时,眼神里那层厚重的隔阂明显变薄了。以前是客气而疏离的打量,现在则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亲近和感激。李婶大着嗓门招呼她吃饭时,会特意把碗里少得可怜的两片油渣拨一片到她碗里;去挑水时,总有路过的汉子默不作声地接过她肩上那副沉重的扁担,吭哧吭哧帮她挑到知青点门口;就连村里最顽皮的孩子王,看见她也收敛了恶作剧的心思,规规矩矩地喊一声“肖老师好”。

“肖老师”这个称呼,开始在村里流传开来。虽然她还没教过任何人一个字,但这份源自勇气的敬意,为她披上了一层无形的、却至关重要的“权威”外衣。

最显着的变化来自刘土豆。

他不再像躲瘟疫一样躲着肖雯雯了。虽然眼神接触时还是会有些局促地移开,走路也不会刻意绕道,甚至有时在田间地头遇见,他会主动停下脚步,吭哧半天,憋出一句:“肖老师,吃……吃饭了没?”或者“今儿天……天真热。” 笨拙得有些可笑,却透着一股耿直的真诚。肖雯雯能感觉到,那道横亘在“知识”与“力气”之间的土墙,被砸开了一个豁口。时机,似乎成熟了。

她并没有立刻去找刘土豆。她在等一个更自然的切入点。几天后,机会主动送上门来。

那天傍晚,肖雯雯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冷清的知青点,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刘土豆那标志性的破锣嗓子,带着哭腔:“肖老师!肖老师救命啊!”

肖雯雯心头一紧,拉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只见刘土豆站在门外,黝黑的脸上写满了绝望和惶恐,手里死死攥着一张被揉得皱巴巴、沾着几点油污的纸。

“肖老师!俺……俺完了!” 刘土豆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种天塌地陷的恐慌,“公社……公社要办扫盲班!还要考试!考不过的……考不过的……” 他急得直跺脚,后面的话似乎难以启齿,巨大的恐惧堵住了他的喉咙,憋得他脸色发青。

“考不过的怎么了?” 肖雯雯心头一动,面上却保持着平静,示意他进来说话。

刘土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冲进小屋,也顾不上什么避嫌了,把那张皱巴巴的通知书塞到肖雯雯手里,声音带着哭腔:“考不过的……要扣工分!还要……还要罚挑大粪一个月!肖老师,俺……俺连这上面的字都认不全几个!俺肯定考不过啊!俺爹要是知道俺被罚挑大粪,非打断俺的腿不可!” 他越说越绝望,眼眶都急红了。在这个靠工分吃饭、脸面比命重的年代,扣工分和挑大粪,无异于公开处刑,足以让一个年轻人在村里抬不起头。

肖雯雯快速扫了一眼那张用油印机印的、字迹有些模糊的通知。内容很简单:三天后,公社统一组织青壮年文化课摸底考试,内容为常用汉字读写和简单加减法。不及格者,扣除当月三分之一工分,并承担为期一个月的公共厕所清理工作(即挑大粪)。

一个完美的突破口!肖雯雯强压下心头的激动,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丝“为难”。

“刘土豆同志,这……这确实是个问题。” 她叹了口气,看着少年绝望的脸,“三天时间,要从零开始学,确实……非常紧张。” 她刻意加重了“非常紧张”几个字,观察着刘土豆的反应。

果然,刘土豆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眼神黯淡无光,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蹲在地上,抱着头,发出痛苦的呜咽:“完了……俺完了……俺爹……俺娘……”

肖雯雯话锋一转,声音里注入一股坚定和鼓励:“但是!也未必完全没有希望!”

刘土豆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像溺水者看到一块浮木。

“只要你有决心,肯下苦功!” 肖雯雯的目光锐利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三天,我们可以创造奇迹!就从现在开始!立刻!马上!”

“真……真的?!” 刘土豆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猛地站了起来,脸上还挂着泪痕,但眼里已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俺学!肖老师!俺拼了命也学!只要不挑大粪……让俺干啥都行!” 挑大粪的恐惧,此刻化作了最原始也最强大的学习动力。

“好!” 肖雯雯心中大定,第一步,成了!“不过,”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环顾了一下自己这间阴暗、狭窄、只有一张破桌的土屋,“这里施展不开。我们去……村委会?或者仓库?找个宽敞点、亮堂点的地方?”

“村委会!” 刘土豆立刻接口,毫不犹豫,“俺这就去找有田叔拿钥匙!他有!” 说完,不等肖雯雯回应,就像颗出膛的炮弹一样冲了出去,仿佛晚一秒,那“挑大粪”的惩罚就会落到头上。

看着少年飞奔而去的背影,肖雯雯嘴角勾起一抹计划通的弧度。她迅速回到屋里,从那个不起眼的工具包里,拿出了一本封面印着《农业生产技术手册(初编)》字样、纸张泛黄的厚本子。这本“手册”,正是她精心准备的柔性平板电脑伪装而成,内里储存着海量信息,并可以通过特殊加密方式激活投影功能。她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手腕上的终端,虽然能源依旧低得可怜,但支撑一次小范围、低亮度的全息投影,应该勉强够用。她的“知识播种”,需要一个足够震撼的“开场白”。

当肖雯雯拿着“手册”走到村子中央那个充当村委会的、稍大一点的土屋时,刘土豆已经气喘吁吁地等在那里了,手里攥着一把黄铜钥匙,旁边还站着同样一脸好奇和不解的村长刘有田。显然,刘土豆求钥匙时把事情大概说了。

“肖同志,你这是……真要教土豆?” 刘有田看着肖雯雯手里那本厚书,又看看一脸“视死如归”的刘土豆,眉头习惯性地皱着,“就三天?他能行?” 语气里充满了不信任。他当然感激肖雯雯救了二牛,但教书?还是叫他们村出了名“榆木疙瘩”的刘土豆?三天出成绩?这在他看来,比母猪上树还离谱。

“事在人为,队长同志。” 肖雯雯淡定地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示意刘土豆开门,“请进吧。”

土屋里弥漫着一股灰尘和陈年谷物的混合气味。几张缺胳膊少腿的长条凳散乱地放着。刘有田没有离开的意思,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显然打算看看这位“肖老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刘土豆则紧张地搓着手,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肖雯雯找了张相对稳固的桌子,把那本“农业生产技术手册”郑重地放在上面。她没有立刻翻开,而是看向刘土豆,语气严肃:“刘土豆同志,学习不是种地,光有蛮力不行。它需要开动这里。”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更需要想象力!现在,闭上你的眼睛。”

“闭……闭眼?” 刘土豆懵了,刘有田的眉头也拧得更紧。

“对,闭上。想象你面前的土地。” 肖雯雯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引导力,“不是现在这块,是你心里最想要的那块地!土壤黑得流油,攥一把能出油!庄稼长得……像小树那么高!麦穗沉甸甸的,压弯了腰!金黄金黄的,像铺了一地的金子!玉米棒子呢?比你的胳膊还粗!沉甸甸的,扒开苞叶,玉米粒挤得满满当当,颗颗饱满,像珍珠一样!” 她用充满画面感的语言描绘着,同时,手指在桌下,极其隐蔽地按动了“手册”边缘一个微小的感应区。

刘土豆依言闭上了眼,虽然表情依旧困惑,但肖雯雯描绘的景象太过诱人,他那贫瘠的想象力还是不由自主地勾勒起来——黑油油的地?金灿灿的麦子?胳膊粗的玉米棒子?那得收多少粮食啊!能吃多少顿白面馍馍啊!

就在刘土豆心神摇曳之际,肖雯雯手腕上的终端微微热了一下,一道极其微弱、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能量脉冲扩散开来。与此同时,桌面上那本“手册”悄无声息地启动了。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蜜蜂振翅般的低鸣在屋内响起。

“好了,睁开眼!” 肖雯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

刘土豆猛地睁开眼。

下一秒,他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嘴巴张得能塞进一整个土豆,眼珠子瞪得几乎要夺眶而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抽气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靠在门框上的刘有田,原本带着审视和怀疑的表情瞬间凝固!他那双看惯了黄土和庄稼、几乎从无波澜的眼睛,此刻如同见了鬼魅,瞳孔急剧收缩,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身体猛地挺直,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脑勺“咚”一声撞在门框上,却浑然不觉疼痛!

就在他们面前,在那张布满灰尘和划痕的旧方桌上方,凭空出现了一片光!

一片流动的、清晰无比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景象!

那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农田!土地是深邃的、仿佛孕育着无尽生机的墨黑色沃土!微风吹过,田间的麦浪翻滚着,不是稀疏的黄绿色,而是层层叠叠、厚重得如同金色海洋般的壮阔景象!每一株麦秆都挺拔粗壮,麦穗长而饱满,沉甸甸地低垂着,密实的麦粒在光芒下闪烁着诱人的金色光泽!视线拉近,几株玉米的影像被突出放大,翠绿挺拔的秸秆上,挂着几个硕大无比的玉米棒子!苞叶被撑开,露出里面排列紧密、颗颗饱满圆润如同珍珠般的玉米粒!玉米粒表面似乎还凝结着清晨的露珠,在光芒映照下晶莹剔透!更远处,隐约可见巨大的、造型奇特流畅的银色机械(在刘土豆他们看来简直是神物)在田间无声地穿梭,进行着某种精密的作业……

这景象如此逼真!如此震撼!那麦浪翻滚的沙沙声仿佛就在耳边,那玉米粒的饱满触感仿佛伸手可及!它完全超越了刘土豆和刘有田贫瘠认知的极限!这不是画!不是电影(他们只在公社露天看过模糊的黑白战斗片)!这分明是神仙手段!是把他们梦都不敢梦的“天堂田”,硬生生搬到了眼前!

“这……这……” 刘土豆浑身都在哆嗦,手指颤抖地指着那片悬浮的光影,语无伦次,“麦子……金子……棒子……仙……仙法?!” 他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重塑。巨大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敬畏和无法理解的震撼。

刘有田更是彻底失态了!他“噗通”一声,竟然直接对着那片光影跪了下去!布满老茧的双手撑在冰冷的地面上,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金色的麦浪和珍珠般的玉米粒,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发出含混不清、带着哭腔的呓语:

“神迹……这是神迹啊!祖宗显灵了!显灵了!保佑咱们村……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冲击让这位一辈子不信神佛、只信土地和力气的农村汉子,瞬间回到了最原始的图腾崇拜。他猛地转向同样被这场面惊得有些发怔(虽然早有预料)的肖雯雯,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近乎狂热的敬畏和……祈求?

“肖……肖老师?!不!肖师傅!肖……肖神仙!” 刘有田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膝盖在地上蹭着,竟是要向肖雯雯叩拜下去,“俺们有眼不识泰山!您……您是真神下凡!来点化俺们这些愚昧人的!求您……求您教教俺们!让俺们村的地……也能……也能长出这样的庄稼!俺们……俺们全村给您立长生牌位!”

肖雯雯吓了一跳,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刘有田的胳膊,阻止他行大礼:“刘队长!快起来!这……这不是神仙法术!” 她一边用力搀扶,一边快速思索着解释,“这是……这是科学!是知识的力量!” 她指着那仍在缓缓变幻、展示着未来农业图景的全息投影,“这些!这些高产的种子!这些先进的种植方法!这些能省力又增产的机器!都是人研究出来的!都是通过学习知识创造出来的!”

“知识?” 刘有田被搀扶着站起来,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眼神茫然地在那震撼的光影和肖雯雯严肃的脸上来回移动,“学……学习?”

“对!学习!” 肖雯雯斩钉截铁,声音清朗,如同敲响了一口洪钟,在这间充满灰尘和震撼光影的土屋里回荡,“不学习,我们只能守着贫瘠的土地,看天吃饭,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学了知识,我们就能改良种子!改良土壤!掌握科学的方法!让地里长出金子!让麦穗像棒槌!让玉米棒子赛胳膊!”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敲打在刘有田和刘土豆的心坎上,与眼前这活生生的“神迹”相互印证,产生了无与伦比的说服力!

刘有田看着那片依旧悬浮的、散发着无尽诱惑的金色麦浪,又看看眼前这个虽然年轻、但眼神无比坚定、手段近乎通神的“肖老师”,长久以来根植于心的“读书无用论”土墙,在这双重冲击下,轰然坍塌!他粗糙的大手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脸上瞬间涌起一种豁然开朗、甚至是狂喜的红光!

“学!学他娘的!” 刘有田的嗓门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下落,他一把抓住旁边还在呆滞状态的刘土豆的肩膀,用力摇晃,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侄子脸上,“土豆!听见没?!跟着肖老师学!往死里学!学好了,咱村的地,也能变金子!你爹打断你腿?他敢!他要是敢动你一根指头,老子先打断他的腿!”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转向肖雯雯,眼神炽热得几乎能融化钢铁,“肖老师!扫盲班!不!不只是扫盲!您来教!您来当咱们小沟村所有娃娃、还有这些不开窍的棒槌们的老师!教啥都行!只要能学到您这本事!村委会这屋!以后就是您的学堂!谁家娃娃敢不来,看老子不打断他的狗腿!”

刘土豆被他二叔晃得脑袋发晕,但那双眼睛,却死死盯着那片渐渐消散的、梦幻般的全息光影,又猛地转向肖雯雯,里面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恐惧、茫然和排斥,只剩下一种近乎燃烧的、混杂着极度渴望和顶礼膜拜的光芒!三天考过扫盲班?此刻在他心里已经不值一提!他要学!学这能让地里长出金子的“仙法”!学到手!让爹娘、让全村人都能吃上白面馍馍,顿顿有肉!

肖雯雯看着眼前这激动得近乎失控的叔侄俩,听着刘有田那带着浓厚乡土气息、却无比坚定的“办学宣言”,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回肚子里。她知道,在这个1978年的小沟村,她的“知识播种机”,终于轰隆作响,正式开动了!而且,是以一种远超她预期的方式——她不再是一个需要证明自己的外来者,而是被近乎神化了的“点金师”!

“知识就是力量,知识改变命运……” 这句在未来世界老生常谈的口号,在这个黄昏的黄土屋里,伴随着全息投影最后的微光,第一次如此震撼人心地刻进了小沟村两位村民的灵魂深处。

小沟村的“扫盲冲刺班”兼“未来农业科技启蒙学堂”,就在村委会这间弥漫着灰尘和震撼余韵的土屋里,以一种近乎闹剧开场、却又无比庄严的方式,仓促而隆重地开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