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下批货马上要到港,多一点这样的人,对我们有利。”老妇人隐晦地看了眼缩在角落当鹌鹑的赵晓敏,眼里敛着算计。
略一沉吟,她抬手掀开衣襟,从贴身处摸索着掏出一包东西,用素色绢帕包了三层,递给兰珍时指腹还带着体温:“床边架子就有烟枪,给她用上。”
兰珍接过烟膏(即黑鸦膏体,俗称烟土)。照着老妇人所说的位置找到了烟枪。
她用烟签挑取黄豆大小,在烟灯火焰上轻轻烘烤,待其融化成黏腻的烟泡,迅速粘在烟枪的烟锅上。
做完这些,兰珍烟枪点燃,递给赵晓敏。
得益于霍夏光和陈楠在海市禁烟宣传工作做的极好,报纸连载、戏院宣讲、街头巷尾的标语以及学校普及面面俱到,各处宣讲会的声浪将“鸦片亡国”的道理深植人心,赵晓敏对黑鸦之害早已深入骨髓。
她一边使劲摇头,一边踉跄着连连后退,眼底翻涌着恐惧,满脸抗拒地不肯碰那东西分毫。
兰珍带着哄骗的意味,劝她:“这可是好东西,价值千金。”
老妇人看赵晓敏这副样子,意味不明地说:“你不是说,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吗?”
赵晓敏或许对金钱权势的渴望沟壑难填,但这远远不够——掌控一个人的最好方法,从来不是满足她的贪欲,而是让她永远被软肋拿捏,让她的野心永远有求于人,让她在欲念与忌惮间进退两难。
一旦赵晓敏染上毒瘾,她便成了任人摆布的木偶——毒瘾会化作最致命的软肋,让她只能乖乖俯首帖耳。
赵晓敏显然也知道染上黑鸦会有什么下场,李家独子李文枯槁沉沦的疯样让她没齿难忘,宣传中那些家破人亡的惨状更是深入人心。
所以,赵晓敏告诉自己,不能碰。
不能让这一口烟膏把她毁得更彻底。
不能让自己不得不依附于那些提供烟土的人,让自己任人搓圆捏扁。
她喉头哽塞,带着哭腔祈求:“你让我做其他任何事都可以,求求你们放过我,求求……”
夜的死寂被一声轰然巨响撕碎。
在赵晓敏绝望到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板门的木闩应声崩断。
两扇老旧的木门被猛地踹开,带着呼啸的风撞在两侧的土墙,发出沉闷的钝响。
木屑飞溅间,几道黑影裹挟着夜的暗沉闯了进来,皮鞋和军靴踩在青石板上,沉钝而急促的声响撞在地面上,震得屋角煤油灯芯剧烈颤晃,昏黄光晕碎成满室摇曳的残影。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猝然,容不得屋内几人有半分反应的余地。
几乎是破门声响起的刹那,戴德生便心念急转,只想趁乱仓皇逃窜。
一切来得太仓促,让兰珍方寸大乱,她顾不上别的,慌忙伸手去抱尚在沉眠的福宝。
这孩子是她唯一的底牌,是能护她周全的保命符。
然而,一股沉猛力道猛地将她撞开,兰珍整个人失衡倒地,掌心被青石板擦破,刺痛钻心。
赵晓敏踉跄着扑上前,先兰珍一步将福宝抱起紧紧搂入怀中,指尖攥着孩童衣襟,死死护住福宝。
在兰珍不可置信的错愕中,她拼命朝为首的霍夏光跑去。
霍夏光快步上前扶住狼狈不堪的赵晓敏,掌心稳稳托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形,眸底沉凝着难掩的关切。
赵晓敏看到他眼中的温恤,紧绷的心神一松,鼻尖酸胀泛红。
然后,怀中倏忽一空。
霍夏光小心翼翼地抱着抱着福宝,掌心轻护孩童脊背,动作缓而沉。
他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孩子,眸光半寸不离稚童沉睡的面庞,眼底只剩对稚子的关切珍视,哪里还有半分多余眼神分给赵晓敏。
不过几息,屋内局势已然逆转,戴德生与兰珍便被军人死死制住,手腕反剪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唯有那失明老妇太过具有欺骗性,军人一时拿不定主意,竟任由她稳稳端坐,未敢轻易上前。
赵晓敏见状,大声喊道:“她们都是一伙的!”
声音里藏着未散的颤意,却格外清亮。
霍夏光敛去眸中软意,神色复归冷峻肃然:“抓住她。”
指令落下,军人当即上前扣住老妇臂膀,冰凉手铐瞬时锁牢腕间。
至此,再无半条落网之鱼,屋内终于彻底静了下来,只剩空气里未散的紧绷余味。
赵乾的人迅速上前接管现场,他们要负责逐一核对人犯信息。稍后将戴德生几人押解收监,勘验现场痕迹这些后续事宜也都交于他们处理。
成如愿在霍夏光身后,见屋内场面已然落定,上前从霍夏光手里接过福宝仔细查看。
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将福宝吵醒,如果不是看福宝脸色红润,呼吸平稳,成如愿几人悬着的心根本落不下来。
成如愿当即道:“我们带他去医院。”
余光扫过衣衫敝陋窘迫无措的赵晓敏,她转身对霍秋明说:“把你衣服脱下来给我。”
霍秋明一愣,虽不理解,但照做。
他利落解开衬衫布扣,将轻薄的衬衫一把脱下交给成如愿,内里只余件灰布贴身背心,勾勒出紧实利落的肩背线条。
赵晓敏微微撇开视线,她像是应激般,指尖细微的颤抖止不住蔓延全身。
成如愿接过衬衫,将福宝交给霍秋明。
她抖开衬衫上前一步给赵晓敏披上,手轻轻拢在赵晓敏肩头帮她包裹严实。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赵晓敏遭受了什么。
凌乱的衣衫,苍白的脸色,眼底未散的惊惶,还有嘴角和脖子未退的红痕,无一不在诉说她经历的事情有多糟糕。
可没有人去提及,众人皆默契地缄口不言,克制地敛去探究的目光。
只余下无声的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