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除鬼遭弑(2 / 2)

队伍浩浩荡荡开到竹林堂时,夕阳已斜斜挂在西山顶上,将半边天都染成了血色。风穿竹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那日宫女们临死前的哭嚎。地上的光影被竹叶切割得支离破碎,斑驳陆离间,竟与上次堂内未擦净的血迹重叠,看得人心里发毛。

巫师们早摆好了法坛,篝火“噼啪”燃着,把周围人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巫师披散着头发,手里摇着铜铃,围着篝火跳起了诡异的舞步,嘴里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咒语。他时而抓起朱砂往空中洒,红粉簌簌落下,像极了飞溅的血珠;时而拿起纸人往火里扔,纸人蜷曲着化为灰烬,青烟里仿佛飘着细碎的哭骂声。

“陛下,该您射鬼了!”巫师突然跪倒,声音嘶哑的说道。

刘子业早已按捺不住,接过侍卫递来的雕弓,抽出三支金簇箭。他学着狩猎的模样,对着虚空拉满弓弦,“嗖”地射出第一箭,箭尖擦过竹梢,惊起几只夜鸟,扑棱棱地撞进暮色里。“看你们还敢作祟!”他得意地大笑,又连射两箭,一箭钉在堂柱上,箭羽嗡嗡颤动;一箭扎进土里,溅起细小的尘烟。

侍从们见状,也跟着乱射一通。箭矢有的穿透竹叶钉在竹节上,有的歪歪扭扭扎进草丛,还有的竟险些射中彩女,惹得一阵尖叫。可彩女们哪敢露半分不满,慌忙挤出笑脸欢呼:“陛下神箭!恶鬼尽除!”那虚情假意的声音在竹林里回荡,衬得四周越发阴森。

折腾了半个时辰,巫师突然高举双手,大喊一声:“成了!”随即领着众人齐刷刷跪倒,额头紧紧抵着地面,像是在朝拜无形的鬼神:“启奏陛下,恶鬼已被尽数射杀!从此宫中再无作祟之事!”

刘子业听得心花怒放,把弓往地上一扔,拍着巴掌笑道:“好!好!快摆宴!奏乐!朕要与长公主好好庆贺!”

很快,侍卫们抬来了案几,摆上了美酒佳肴。丝竹声起,管乐悠扬,本该是欢庆的场面,可风吹过竹林的呜咽声总混在乐声里,像有无数冤魂在暗处窥视。刘子业却毫无察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里满是得意。他以为自己真的降服了鬼神,却不知真正的索命厉鬼,已在竹影深处握紧了刀。

丝竹声起,酒菜上桌,刘子业正要举杯,忽然听见堂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那声音急促而沉重,绝不是宫女宦官的轻步,倒像是……带刀的武士。

他心头猛地一跳,抬头望去。只见竹林堂的朱门被人一脚踹开,木屑飞溅中,寿寂之带着十几个侍卫冲了进来。为首的寿寂之裸着右臂,狰狞的刀疤在火光下泛着油光,手里的环首刀沾着夜露,刀锋映出他眼底的疯狂。“刘子业!你的死期到了!”他嘶吼着,声音震得烛火乱晃。

“护驾!快护驾!”刘子业吓得金樽脱手,酒液泼在锦袍上,烫得他一哆嗦。他慌忙去摸腰间的弓箭,可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连箭囊的带子都解不开。旁边的山阴公主尖叫着躲到案下,凤钗刮掉了几颗珍珠,滚落在地发出细碎的响。

寿寂之等人已杀到近前,刀风裹挟着杀气扑面而来。刘子业情急之下抓起一支箭,胡乱搭在弓上射出去,那箭却歪歪扭扭,竟射中了旁边的彩女。彩女“啊”地惨叫一声,鲜血从胸口涌出,溅在刘子业的法衣上,像朵骤然绽放的妖花。

刘子业再也顾不上体面,转身就往后堂钻。他踩着散落的酒菜,踢翻了案几,玉碗碎了一地。建安王刘休仁、山阳王刘休佑早趁乱溜出堂外,巫师们抱着头往竹丛里钻,彩女们的哭喊声、侍卫的怒喝声、刀剑的碰撞声搅成一团,比任何驱鬼仪式都更像炼狱。

“哪里逃!”寿寂之大步流星追上来,靴底碾过地上的血迹,发出黏腻的声响。刘子业慌不择路,被门槛绊倒在阶下。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后颈却被寿寂之踩住。“你这昏君,也有今日!”寿寂之的刀高高举起,月光透过竹叶照在刀上,亮得刺眼。刘子业转过头,眼里满是惊恐,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哀鸣。

刀落,血溅。十七岁的躯体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那双总是盛满暴戾与戏谑的眼睛圆睁着,仿佛到死都不敢相信,自己会被曾任意打骂的侍卫斩于刀下。

寿寂之提起滴血的头颅,转身对堂内喊道:“我等奉太皇太后密旨,诛杀狂主!无关人等退避,概不追究!”话音刚落,姜产之、淳于文祖等人便欢呼起来,声音撞在竹林里,惊得夜鸟扑棱棱飞起,遮暗了半片天。

当夜,太极殿的烛火亮到天明。王公大臣们拥着湘东王刘彧,看着他穿上绣着日月星辰的龙袍。刘彧的手还在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那龙袍的重量,压得他想起被扔进泥坑的午后,想起木槽里馊饭的酸臭,想起刘休仁那句“等皇子降生再杀猪庆贺”的屈辱。他一步步踏上丹陛,台阶上的月光像层薄霜,映着他脸上的泪,是哭,也是笑。

翌日,太皇太后的懿旨传到会稽长公主府:“会稽长公主与废帝乱伦,秽乱宫闱,即日赐死。”山阴公主闻言瘫倒在地,最终饮毒酒而亡。

收殓刘子业尸骸时,已是第三日。竹林堂的血迹早已发黑,野狗在竹丛里留下啃噬的痕迹,那具躯体被拖出来时,胳膊少了半截,脸被啃得模糊不清。刘彧依蔡兴宗之言,让人用草席裹了,葬在秣陵县南的乱葬岗,那里埋着饿死的乞丐、处死的罪犯,如今又多了个曾不可一世的皇帝。连块墓碑都没有,只在入土时,落了几滴冷雨。

湘东王刘彧站在太极殿的高台上,望着南方,久久不语。他知道,刘子业死了,但这南朝的乱局,才刚刚开始。青州的沈文秀还握着兵权,江州的刘子勋已竖起反旗,朝堂上的血迹未干,宫墙下的冤魂未散。这乱世的疮疤,却不是一场政变就能抚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