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除鬼遭弑(1 / 2)

当夜,刘子业宿在竹林堂的偏殿,怀中搂着新从民间强纳的美人。堂外竹影婆娑,映在窗纸上如鬼影晃动,烛火被风一吹,忽明忽暗地舔着帐幔。他正把玩着美人鬓边的珠花,忽然觉得帐外有黑影一闪,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谁?”刘子业刚要呵斥,帐帘已被一股蛮力掀开,一个浑身血污的女子僵立在榻前,长发黏腻地贴在脸上,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右眼圆睁着,眼珠浑浊如死鱼,厉声道:“你悖逆不道,残害忠良,淫乱宫闱……你活不过明年!”女子的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器里挤出来的,每说一个字,便有血沫从嘴角滴落。

最后几个字砸在刘子业脸上,带着滚烫的腥气。他吓得“嗷”一声从榻上弹起来,慌乱中抓起枕边的羊脂玉枕砸过去,玉枕却穿透那鬼影,“哐当”一声撞在柱上,摔出一道裂纹。再看时,帐帘垂落如初,女子早已不见,只有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

刘子业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寝衣,黏在身上冰凉刺骨。他指着帐外尖叫:“来人!都给朕进来!”十几个宫女宦官慌忙涌入,见他赤着脚缩在榻角,脸色惨白如纸,忙不迭地跪了一地。“守在这里,谁敢动就砍谁的头!”刘子业声音发颤,却仍强撑着威严。那夜,他睁着眼坐到天亮,耳边总回荡着女子的诅咒,连美人的软语温存都消不去半分恐惧。

次日,他强打精神在后宫巡视,试图用权势压下心头的惊悸。行至月华门时,瞥见廊下有个扫地的小宫女,梳着双丫髻,眉眼间竟与梦中女鬼有三分相似,尤其是那微微上挑的眼角,像极了那女鬼的怨毒的面目。“就是她!”刘子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指着宫女尖声下令:“拖下去斩了!”

那宫女才十三岁,手里还攥着半湿的扫帚,闻言吓得瘫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满脸:“陛下饶命!奴婢什么都没做啊!”侍卫哪里管她分辩,架起她就往刑场拖。女孩的哭喊声越来越远,像针一样扎在每个宫人心里,谁都知道,这不过是暴君迁怒的牺牲品,下一个或许就是自己。

哪知当夜,那女鬼竟来得更凶。刘子业刚合上眼,就见帐前立着个无头女子,脖颈处的断口血肉模糊,腔子里的血汩汩往外冒,染红了满地金砖。“我与你无冤无仇……”女子的声音从腔子里传出,沉闷如瓮鸣:“你却无端杀我……我已诉于上天……今夜便来取你狗命!”说罢,她竟弯腰捡起滚落在脚边的头颅,狠狠朝刘子业掷来!

那颗头颅“呼”地飞来,眉眼正是白日里被杀的小宫女,双目圆睁,嘴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刘子业吓得“啊”一声惨叫,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昏了过去。宦官们慌作一团,掐人中、灌参汤,折腾到三更才把他弄醒。醒来后,他浑身瘫软如泥,连手指都动不了,接连喝了三壶烈酒,牙齿仍抖得咯咯作响,眼前总晃着那颗带血的头颅。

窗外的竹影又在晃动,这次,刘子业是真的怕了。他知道,自己欠下的血债太多,那些冤魂,怕是真的要索命来了。

他再也坐不住,连夜传召巫师入宫。那巫师围着刘子业跳了一通“驱邪舞”,手脚乱挥,嘴里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咒语,时而往刘子业身上洒符水,时而烧几张黄纸。符纸燃烧的青烟里,他瞥见刘子业抖得像筛糠的手,心里已然有了计较。

舞毕,巫师“噗通”一声跪倒,额头抵着地面,故作高深道:“陛下,臣观天象,察气脉,您这是被无数冤魂缠身啊!那些枉死的魂魄怨气太重,已凝成厉鬼,若不及时镇压,恐有性命之忧!”

刘子业闻言,膝盖一软差点跪下,抓住巫师的胳膊急问:“那该如何是好?快救救朕!”

巫师眼珠一转,慢悠悠道:“需在竹林堂设坛驱鬼。这里是厉鬼聚集之地,正好一网打尽。只是切记,驱鬼时万万不可带护卫,因为阳气太重会惊走鬼神,反让它们怀恨在心,日后作祟更凶。陛下只需带些巫师彩女,以阴气引鬼,再亲自持弓射之,定能根除祸端。”

这番话正中刘子业下怀,他既想除鬼,又怕护卫在场显得自己胆怯。“好!好!就依你说的办!”他忙不迭地应着,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当即命人设坛,恨不得连夜就去斩尽厉鬼。

巫师偷偷抬眼,见刘子业已是方寸大乱,额上青筋突突直跳,连端茶的手都在发抖,嘴角不禁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他不过是市井里混饭吃的骗子,这“驱鬼之法”全是胡诌,什么“阴气引鬼”“阳气冲煞”,不过是看刘子业胆小如鼠,故意编出来哄骗赏赐的话。他哪里知道,这随口扯的谎,竟真成了送刘子业上黄泉路的催命符。

这些时日,刘子业因猜忌滥杀,朝堂早已成了人间炼狱。尚书左丞江智渊只因劝他“少杀无辜”,便被他逼得投湖自尽;南平王刘铄的侍读,不过是替主子说了句公道话,就被活活钉在城墙上。朝臣们上朝时,个个揣着毒药,生怕一言不合便招来横祸。为保性命,刘子业特意提拔了宗越、沈攸之、谭金、童太一四人做直阁将军,充当贴身护卫。这四人皆是沙场厮杀出来的狠角色,尤其沈攸之,连亲手闷死亲叔父沈庆之的事都做得出来,对刘子业更是唯命是从。刘子业赏赐他们豪宅美妾,甚至让他们亲手折磨宗室。宗越曾按住刘彧的头往泥里按,谭金曾用鞭子抽得刘休佑皮开肉绽。靠着这层“血盟”,四人成了他最锋利的刀,也让他越发有恃无恐,却不知群臣的怨怼早已像堆在干柴上的火星,只待一阵风便能燎原。

湘东王刘彧便是那举火之人。他被囚在宫中的日子里,日日对着墙壁磨指甲,指甲缝里总嵌着泥垢,那是被刘子业扔进泥坑时沾上的。他借着送饭的老宦官,偷偷联络了阮佃夫。阮佃夫是东宫旧人,去年因给刘休仁送了块御寒的棉絮,被刘子业用鞭子抽得皮开肉绽,肋骨折了三根,至今阴雨天还疼得直不起腰。两人又拉上李道儿,他兄长原是御史,只因弹劾刘子业宠信奸佞,便被拦腰斩断,尸首喂了狗。他们在食盒底层藏纸条,用炭笔在菜叶子上写密信,字里行间全是血与火的誓言。

后来,寿寂之也揣着半只耳朵来了。他原是禁军统领,因在朝堂上怒斥刘子业“禽兽不如”,被刘子业亲手剜掉了左耳,伤疤从鬓角一直拖到下巴,像条扭曲的蜈蚣。“我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寿寂之摸着伤疤冷笑,眼里的狠劲吓住了所有人。“只要能杀了这昏君,我碎尸万段都心甘情愿。”他们又悄悄联络了侍卫姜产之、淳于文祖,姜产之的弟弟被刘子业当作“活靶”射死,淳于文祖的妻子被召入宫中后便没了音讯。一群被仇恨绑在一起的人,像埋在宫墙下的炸药,只等引线点燃。

驱鬼那日,刘子业穿了件绣着北斗七星的法衣,领口袖口滚着金线,走起路来叮当作响。他带了男女巫师、数百彩女,连亲姐山阴公主都缠着要来,她刚被封为会稽长公主,头上插着刘子业新赐的七尾凤钗,笑盈盈地挽着他的胳膊,浑然不知死神已在竹影里藏好。建安王刘休仁、山阳王刘休佑被勒令在前头开道,两人低着头,袍袖下的手紧紧攥着,眼光却不停的乱瞟。

队伍行至竹林堂时,晨露还挂在竹叶上,沾了些在刘休仁的靴尖。他悄悄抬眼,望见堂后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姜产之,正朝他比了个“万事俱备”的手势。刘休仁喉结滚了滚,低下头继续往前走,耳后已沁出冷汗。

因信了巫师“不可带护卫”的鬼话,又觉得“女鬼柔弱”不足为惧,刘子业竟没召宗越、沈攸之几人随行。左右侍从都是些宦官宫女,连个能提刀的武士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