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电号”伪装成的闽海商船“金福号”,在晨雾缭绕中,缓缓驶入淡马锡这座南洋着名的繁华港口。
陈启明身着一袭质地精良的绸缎常服,手持一柄折扇,完全是一副殷实海商的派头,沉稳地立在船头。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港湾,实则锐利如鹰,不放过任何一丝异样。
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浓郁刺鼻的香料、鱼腥、汗臭以及各种货物堆积发酵的复杂气味,这是南洋大港特有的气息。
港湾内桅杆如林,各式船只参差停泊,西洋的夹板船、中式的福船、广船、以及各种小巧灵活的本地舢板交织在一起。
码头上人声鼎沸,皮肤黝黑的苦力喊着号子搬运货物,衣着各异的商人高声讨价还价,水手们三三两两从酒馆摇晃着走出,构成一幅混乱而充满活力的画卷。
四名精干的护卫分散在“金福号”的甲板上,他们穿着普通水手的短褂,动作麻利,眼神却时刻保持着警觉,如同蛰伏的猎豹。
在引水船的指引下,“金福号”稳妥地靠上了一处拥挤的码头。
跳板搭稳,陈启明不疾不徐地踏上淡马锡的土地,鞋底接触码头上略带湿滑的木板,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并未急于行动,而是先寻了一家由闽商开设、在本地颇有名气的“海晏楼”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安顿下来。
稍作休整,陈启明便带着两名护卫,如同所有初来乍到、急于了解行情的商人一样,开始流连于港口附近的货栈和市集。
他仔细查看堆积如山的香料、锡锭、胡椒的成色,与遇到的各地商人攀谈,询问着近期各类货物的价格波动,言语间,总会看似不经意地提及近来东南航路不太平,运费看涨,风险大增。
大多数商人只是随声附和,泛泛地抱怨几句海盗猖獗,生意难做。
然而,当陈启明几次有意将话题引向“东南航路”或“新规矩”时,他敏锐地察觉到,有几位商人的眼神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便会找借口匆匆离去,仿佛避之不及。
傍晚时分,陈启明选择了港口边一家名为“醉鲸阁”的酒馆。
酒馆内人声嘈杂,烟雾缭绕,各种语言、口音和汗味、酒气、烤鱼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他选了一个靠墙的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点了一壶本地产的棕榈酒,慢慢地自斟自饮,耳朵却像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周围所有的声波。
邻桌几名看似华商打扮的人,几杯酒下肚后,话渐渐多了起来,声音也压低了。
“……这‘规矩’是越来越严了,过路费说涨就涨,查验起来更是鸡蛋里挑骨头。”
“唉,谁说不是呢?稍有不慎,轻则破财,重则船货两空,前几日‘永丰号’的刘老板,不就是因为货单上一点小纰漏,整船香料都被扣了,如今还在四处托人疏通呢。”
“嘘……慎言!这淡马锡如今也不比从前,说话须得留神,隔墙有耳啊……”
那几人说到这里,似乎意识到失言,匆匆结账离开了。
陈启明不动声色地呷了一口酒,心中已然有数,“规矩”、“过路费”、“扣货”,这些关键词,清晰地指向了一个有组织、有强制力的势力存在。
第二日,陈启明通过客栈老板,约见了一名在港口掌管货物查验的小税吏,在一处茶楼雅间,奉上了一份不轻不重的“见面礼”。
那税吏见钱眼开,又见陈启明气度不凡,话便多了起来。
从税吏闪烁其词、时而面露畏惧的言谈中,陈启明印证了酒馆里听到的消息。
税吏隐晦地提到,东南航道上确实出现了一股新势力,设立了“稽查点”,对所有过往商船课以重税,名目是“航道维护费”和“安全保证金”。
“是哪家衙门在收这钱?莫非是暹罗或者柔佛的水师?”陈启明故作不解地问。
税吏左右张望一下,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声说道:“客官说笑了,哪是什么正经衙门……是‘黑旗巡海司’的人,他们自己这么叫的。旗子上绣着个怪里怪气的罗盘,凶得很呐!咱们港里好些弟兄都吃过亏……”
终于听到了确切的名称和旗号特征,与林风汇报完全吻合。
陈启明心中凛然,面上却依旧平静,又推过去一小锭银子,表示感谢。
接下来的两天,陈启明让一名最为机灵、精通当地方言的护卫,伪装成寻找活计的水手,混入码头的人力市场。
从那些等待雇主、无所事事的底层水手们零碎的闲聊、抱怨和吹牛中,他们又拼凑出更多生动而惊悚的细节:“黑旗巡海司”的船又大又快,炮火犀利;他们的头领据说是个汉人,但手下三教九流都有,规矩极大,处罚极严,动不动就砍手砍脚;他们不仅在海上设卡,在淡马锡等几个大港口,也设有联络点,据说就在城西那片富人区边缘一处僻静的大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