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的身影被黑暗彻底吞没的瞬间，平台上最后一点与下方世界的视觉连接便中断了。只有那几根因承重而微微震颤的索降绳，以及耳机里偶尔传来的、被干扰扭曲的短促呼吸声，证明着先遣队的存在。平台上剩余的二十二人，仿佛被遗弃在一个巨大金属心脏的瓣膜上，四周是永不停歇的血液奔流之声——能源管道低沉而有力的轰鸣，通过金属壁板和脚下的格栅传递上来，震得人脚底发麻，连内脏都跟着一起微微颤抖。
空气粘稠而冰冷，充满了臭氧的刺鼻、金属摩擦后的焦糊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陈旧血液和某种化学防腐剂混合的隐约腥气。应急灯的光束在弥漫的金属尘埃中艰难穿行，勾勒出平台上人们沉默而紧绷的身影。每一张面甲之后，都是紧抿的嘴唇和写满焦虑的眼睛。
凯尔中尉站在平台边缘，如同雕塑，只有偶尔调整频道监听下方动静时，脖颈肌肉的细微牵动才显示出他极致的专注。老森、琪娜、莉亚和艾娃几乎将身体贴在了那个古老的控制台上，屏幕闪烁的光映在他们脸上，明暗不定。乌尔和凯文守在两名重伤员身边，监测仪的每一次异常跳动都让他们的心脏随之抽搐。沃伦烦躁地摩挲着他那报废的重型机炮，昆特靠墙闭目，但握着武器的手背青筋暴起。其他人，或坐或立，或检查装备，或只是茫然地盯着竖井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时间在等待中被拉长、扭曲，每一秒都像砂纸在磨损着神经。
下方，垂直的黑暗深渊中，是另一个世界。
卡尔是第一个离开平台光照范围的。瞬间袭来的不仅是视觉上的绝对黑暗（微光视觉仪在缺乏任何环境光的情况下效果大打折扣），还有物理上的强烈不适。高速下降带来的失重感包裹全身，耳边是索降绳与速降装置之间规律而急促的“嘶嘶”摩擦声，以及自身装备与管道内壁偶尔刮擦产生的、令人牙酸的回响。巨大的、无处不在的能源轰鸣在这里被放大了数倍，不再是背景音，而是成为了环境本身，如同置身于一头活着的、正在低沉咆哮的金属巨兽的血管之内。空气对流更加强烈，冰冷的气流裹挟着更浓重的金属屑和未知化学气味，穿透作战服的缝隙，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稳住心神，依靠头盔战术灯射出的那道狭窄光柱，扫描着下方和周围。光柱所及之处，是粗糙、布满陈旧锈蚀和凝结物（像是某种金属熔融后又凝固的产物）的管道内壁，直径巨大，望不到边际。一些粗大的次级能量管道如同扭曲的巨蟒，依附在主管道壁上，表面闪烁着不稳定的幽蓝或暗红色能量流光，发出“嗡嗡”的异响。水汽（或者是某种冷凝液）不时从上方滴落，在头盔上溅开，留下混浊的痕迹。
“保持间距，注意周围管道结构，避开能量溢流区域。”卡尔的声音透过内部频道传来，冷静，但带着一丝被环境噪音干扰的电流杂音。他控制着下降速度，身体在绳索上微微旋转，试图获取更全面的视野。
紧随其后的暗波，下降方式截然不同。他几乎不依赖战术灯光，身体以一种违反物理直觉的轻盈和协调性在绳索上滑动、偶尔在侧壁凸起处借力蹬踏，减少绳索摩擦声。他的感官似乎完全沉浸在黑暗中，像一条融入深水的鱼，每一次微小的气流变化、每一次远处传来的非规律性震动，都逃不过他高度集中的感知。他没有说话，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敏锐的侦察器。
莱恩和杰斯保持着标准的战术下降姿态，两人一前一后，互为犄角。莱恩的动作带着他特有的迅捷，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下方，对任何可能突然出现的威胁保持着最高警惕。杰斯则如同精密机器，每一个动作都高效、经济，没有丝毫多余，他的步枪始终处于随时可以击发的状态，枪口随着视线缓慢移动，覆盖着莱恩视野的死角。
“这地方…比预想的还要糟糕。”莱恩的声音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厌恶，“像钻进了某种东西的消化道。”
“专注路径，莱恩。”杰斯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电子合成音，“抱怨无法改变环境。”
“我知道，铁皮人。”莱恩哼了一声，但还是闭上了嘴，更加专注地观察下方。
芬恩负责断后，他的下降速度稍慢，需要时刻关注上方队友的情况，并警惕可能来自后上方的威胁。他那只特制的隔音耳罩似乎起到了一些作用，让他能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保持相对清晰的思考。他时不时会用手触摸经过的管道壁，感受其温度和振动，判断结构的稳定性和是否有异常热源。
“壁面温度在升高，越往下越明显。”芬恩报告道，声音透过频道，带着沉重的呼吸声，“小心可能的蒸汽喷射口或者能量泄漏点。”
里奥是队伍中最年轻的，也是看起来最紧张的。他紧紧跟在芬恩上方，战术灯光柱因为手的微微颤抖而有些晃动。他努力模仿着卡尔和暗波的沉稳，但加速的心跳和略显急促的呼吸还是暴露了他的不安。每一次从黑暗中突兀出现的扭曲管道阴影，都能让他瞬间绷紧身体。
“里奥，控制呼吸，节省体力。”卡尔的声音适时传来，没有责备，只有提醒。
“是…是，队长。”里奥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跳，将灯光聚焦在卡尔下方那片未知的黑暗上。
下降持续了大约十分钟。这十分钟里，除了环境带来的压迫感，并未遭遇实体敌人。但这种绝对的、被未知包裹的感觉，某种程度上比直接的战斗更消耗人的意志。轰鸣声无处不在，掩盖了太多可能预示危险的声音，黑暗则放大了每一个人的想象力。
“你们说…”里奥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在轰鸣中显得有些微弱，“
“能量读数显示下方有复杂的管道网络交汇。”莉亚的声音从上方平台断断续续传来，干扰严重，“小心…能量湍流…生物信号…微弱…无法定位…”
“收到。”卡尔简短回应，然后对频道内的队员们说，“无论有什么，我们的任务是侦察和建立安全点，不是交战。保持警惕，但不要主动寻求冲突。”
“明白。”几个声音混杂着电流声回应。
芬恩一边下降，一边从工具包里掏出一个小型结构扫描仪，对着侧壁进行间歇性扫描。“结构强度还行，但有些地方腐蚀严重。需要爆破开路的话，得选对点，不然可能引起连锁坍塌。”
“希望用不上你那套家伙什，爆破手。”莱恩的声音带着点调侃，但谁都听得出其中的认真。
“我也希望。”芬恩平静地回答，“但准备好总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