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十三梭盟余下的六位匠首。
他们此行本为压制风波,听闻乡野私改织机、动摇行规,特联袂而来,欲以盟约压人。
此刻勒马场外,望着那匹在风中轻扬的云纹长绸,望着运转如龙吟的双轴织机,望着沈清禾立于高台之上,眉宇清冷、目光如炬——
无人下马,无人开口。
风卷起一角绸缎,掠过春姑袖口。
她低头看着怀中那张泛黄的欠债契,指尖微微发抖。
(续)
风卷起那匹云纹长绸,如雾中游龙般在空中轻扬一瞬,又缓缓垂落于高台边缘。
阳光穿过丝缕,折射出流动的微光,仿佛整片天地都在为这新生的技艺屏息。
六位匠首骑在马上,一动未动。
他们胸前绣着的图腾——蚕月、梭星、墨尺、针引、线山、染井——曾是十三梭盟至高无上的信物,象征着手工业千年传承的秩序与威严。
可此刻,这些符号在春风里显得沉重而滞涩,像是被时光锈住的旧锁,再也扣不住奔涌向前的洪流。
没有人下马,没有人开口训诫。
他们原以为会看到一场僭越礼法的闹剧,却只见到一台运转如歌的织机,一位泪流满面的染娘,和一片被重新唤醒的织业生机。
就在这死寂般的对峙中,人群忽然分开一道缝隙。
春姑走了出来。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裙,怀里紧紧抱着一张泛黄的欠债契,纸角早已磨破,墨迹也有些晕开。
那是三年前丈夫病重时向镇上丝行借粮所立的文书,十斤生丝才换三钱银,还不够买一副薄棺。
她一步步走到场中央,脚步不稳,却异常坚定。
抬头望向那六位高坐马背的老人,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整个织坊:
“往年卖丝十斤换三钱银,如今织一匹细绸,抵半亩田收成!”她将契约高高举起,指尖颤抖,“你们还敢说我们女人不懂营生?”
话音落下,仿佛点燃了沉寂已久的柴薪。
“我们懂!”
“我们也会织!”
“凭什么规矩永远由你们定!”
织娘们纷纷从人群中站出,有的抱着孩子,有的手上还缠着绷带,那是常年拉丝磨破的旧伤。
她们不再低头,不再退缩。
一人发声,百人应和,声浪如潮,拍打着旧日森严的壁垒。
铁指吴静静站在新机旁,目光扫过那些曾经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妇人,
他缓缓弯腰,从怀中取出一把乌木量丝尺——那是十三梭盟颁发的“正统”凭证,象征织户资格的唯一标准。
他曾靠它裁定谁可织、谁不可织,谁的布能入市,谁的只能烂在筐里。
“咔。”
一声脆响,尺断两截。
他将残片掷于尘土,转身面对众人,声音沙哑却清晰:“从今日起,山后坊织业归‘织务会’自治。”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凡愿学者,皆授新法,不分男女老幼。”
人群爆发出欢呼,有人跪地叩拜,有人相拥而泣。
沈清禾立于高台之上,未笑,亦未语。
她只是望着那一双双亮起来的眼睛,心中悄然浮起一个念头:真正的变革,从来不是推倒重来,而是让普通人终于有资格,亲手握住自己的命运之梭。
当夜,万籁俱寂。
她在空间深处推开蚕饲区的大门。
最后一批灵泉沃土浇灌的桑叶已投入槽中,翠绿欲滴,氤氲着淡淡灵气。
数千只蚕安静啃食,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春雨落于竹林。
忽然,识海深处响起一道低语,古老而温润,像是自大地血脉中苏醒:
“丝粟同源,织野即耕。”
与此同时,铜印第七道铭文彻底成型,流转玉色光泽,不再冰冷刻板,反倒如活物般微微搏动。
下一瞬,空间内所有蚕种同时轻颤,周身泛起微不可察的柔光——凡在此停留满一日者,吐丝量增三成,抗寒能力显着增强。
沈清禾凝视着熟睡的蚕房,指尖轻轻抚过一片桑叶边缘,低声道:
“接下来……该让每一户的灶台上,都飘得起绸缎的影子了。”
远处村舍之间,新织机的踏板声彻夜未息,一声接一声,如心跳,如鼓点,敲在大虞沉睡百年的土地之上。
而高台角落,几张陶制小筹正静静躺在木匣中,编号清晰,边缘刻着“布筹”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