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进国公府的回廊时,齐泽正对着棋盘凝眉。
黑子白子在他指间轮转,落子声却迟迟不闻,倒是廊下挂着的风灯被晚风推得轻轻晃,将他的影子投在青砖上,忽明忽暗,像极了眼下盘根错节的局面。
“云台侯糊涂,”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在风里,带着点冷意,“可咱们不能跟着糊涂。”
对面的齐禹捏着枚白子,指尖在棋盘上悬了悬,白子的冷润透过指尖渗进来,倒让他灵台更清了些:“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要铺排得滴水不漏,得把各方的骨头缝都算到。”
最要紧的是阿澜与俞林华一家。
那两人本就与云台侯府的旧事隔着层纱,像隔着层蒙尘的窗纸,看着近,实则早该捅破。
如今要做的,便是把这层纱撕成两截,让他们彻底站在局外,连影子都别沾染上分毫。
分家?
齐禹指尖的白子在棋盘上顿了顿。
不妥,宗族里的丝缕牵扯,是盘在石缝里的老根,哪是一张分单能斩断的?
今日分了家,明日旁人要攀咬,照样能从族谱里翻出“同宗”二字做文章。
唯有袭爵。
让俞林华接了云台侯的爵位,明面上是承继祖业的风光,实则是快刀斩乱麻的切割——新侯府立府那日,挂起新的匾额,换了新的门房,便是与旧主那些腌臜糊涂账划清界限之时。
当然,血缘里的牵连断不了,骨头里的亲疏扯不断,可至少能把他们从“云台侯党羽”的名册里摘出来,降到“远支袭爵”的清白地界,这已是眼下能求的最好结果,像在泥沼边搭了块跳板,能让人踩着上岸就好。
“先让俞林华把爵位接过来,”齐泽屈指敲了敲棋盘边缘,乌木棋盘发出沉闷的回响,“名分定了,旁人再想攀扯,就得先掂量掂量新侯爷的分量。”
可这只是第一步,像在棋盘上落了枚守棋,要赢全局,还得看下一步杀招。
安远侯那头才是真正的麻烦。
那老狐狸活了大半辈子,精得像淬了油的铁,手里攥着的秘密,是能把云台侯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铁证,针尖大的窟窿能漏过斗大的风。
可一旦逼得他狗急跳墙,把这秘密抖出来,云台侯当年那桩旧案必然被翻出来,连带着国公府为保阿澜做的那些暗里周旋,都会被连根拽进泥里,再难翻身。
要扳倒安远侯,还得先拿到他手里的东西——那秘密藏在哪?
齐禹捻着白子的手指忽然一顿,像摸到了线头的绣娘,眼里透出点清明。
“秦姨母。”他抬眼看向齐泽,烛火在他眸子里跳了跳,“秦姨母在府里待了近三十年,先前云台侯那些见不得光的账册,她都能不动声色拿到手,可见她手里攥着的,未必只有账本那么简单。”
齐泽眉峰微动,指节在膝头轻轻叩了两下:“你的意思是……她或许知道安远侯藏秘之处?”
“安远侯那性子,多疑又自负,要紧的秘密,未必会写在纸上落人口实。”齐禹将白子落在棋盘一角,棋子与木盘相击,发出一声清越的脆响,“可秦姨母既能拿到云台侯的账册,说不定安远侯那点底细,她也早摸透了。不然你想,安远侯夫人李氏为何偏要将秦姨母再带进府?”
他抬眼看向齐泽,烛火在瞳仁里明明灭灭,映得那点疑惑愈发清晰:“李氏是个厉害角色,眼里揉不得沙子。依我看,她未必没察觉云台侯的账册是秦姨母动了手脚,更可能早就猜到那些东西流去了何处。她这般费尽心机把秦姨母逼回侯府,分明是想从秦姨母手中拿回账册。”
他顿了顿,指尖在棋盘上划过一道弧线,像是在盘算路径:“这事,我来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