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已化为人间炼狱。
王行瑜的邠宁军席卷了这座千年帝都,所过之处,尽为废墟。
曾经车水马龙、冠盖满京华的朱雀天街,成了他们纵马狂欢的跑马场。
沿街的商铺被蛮横地砸开,货物哄抢一空。
来不及逃走的女眷被拖入黑暗的里坊,凄厉的惨叫须臾便被骄兵悍将的狂笑声所淹没。
神策军的崩溃,比任何人想象的都快。
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膏粱子弟,早已丧失了最后一丝血勇,在饿狼般的邠宁军面前,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扔掉兵器,扒下军服,仓皇混入流民之中。
宫城,成了这座绝望都市中,唯一的孤岛。
“将军!南三门快顶不住了!叛军用了撞车!”
一名队正冲上承天门城楼,他满身血污,头盔歪斜,对着霍存嘶声大喊。
霍存面庞坚毅,抬手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迹,那血已半干,黏腻腥臭。
他身边的亲卫,已经换了一批。
五千锐士都精兵,洒在广阔的宫城防线上,每一处都捉襟见肘,每一处都在失血。
“调弓弩手!给我瞄准了推撞车的那些杂碎,放箭!”
霍存的声音嘶哑,字字如铁。
“告诉弟兄们,再顶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我亲自带人去换防!”
他扶着墙垛,望向城下。
叛军密密麻麻,汇成黑色的潮水,正疯狂冲击着宫墙。
王行瑜显然是疯了。
他很清楚自己没有退路,唯一的生机,就是冲进宫城,将那位九五之尊牢牢抓在手里。
“霍将军……”
一个颤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霍存回头,皇帝唐昭宗在一群宦官和大臣的簇拥下,正站在城楼的阶梯口。
他脸色煞白,华贵的龙袍上甚至沾染了大片的尘土。
“圣上,此地凶险,您快请回甘露殿!”霍存急忙躬身行礼。
唐昭宗却摇了摇头。
他扶着冰冷的墙垛,探头看了一眼城外炼狱般的惨状,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这位身形魁梧、为自己挡住刀兵的将军,看着他麾下那些浴血死战、不退半步的士卒,黯淡的眼眸里,竟破天荒地燃起了一丝光亮。
那光亮,名为“希望”。
“朕……朕不走!”
皇帝咬着牙,竟从腰间抽出了一柄仅有装饰之用的佩剑。
“朕乃大唐天子,岂能坐视叛军猖狂!朕与将军,与众将士,共守此城!”
此言一出,周围血战许久、已近力竭的锐士都士兵,无不动容。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驱散了所有疲惫与恐惧。
士气,竟奇迹般地再度高涨!
“为圣上死战!”
“保卫宫城!”
霍存胸中一股热流涌过,对着唐昭宗重重一抱拳。
“请圣上放心!霍存与锐士都在此,便绝不容一个叛军踏入宫城半步!”
宫城内外杀声震天。
与此同时,一骑快马正从城北的邠宁军大营中疾驰而出,直奔城西的凤翔军驻地。
岐王府内。
李茂贞的靴底碾过地上的碎瓷,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废物!王行瑜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他一脚踹翻了身边的香炉,铜炉滚落在地,香灰撒了一地。
他嫉妒王行瑜抢占先机,更愤怒于王行瑜将事情搞得一塌糊涂。
攻入长安两天,连一座小小的宫城都拿不下来,反而把长安变成了屠宰场,搞得天怒人怨。
现在,全天下的目光都聚焦在长安。
他李茂贞就算想做些什么,也投鼠忌器。
“大帅,王行瑜的信使到了。”一名亲信低声禀报。
“让他滚进来!”
信使连滚带爬地进来,呈上密信。
李茂贞展开一看,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双唇紧抿成线。
信中,王行瑜的言辞卑微而急切,痛陈利害:
“岐王兄,非弟不力,实乃李烨麾下霍存所部太过悍勇!如今我军攻城受挫,士气不振。更可怕者,李烨已亲率大军西来,不日即达!若让其以勤王之名进入关中,则你我皆为砧板鱼肉,再无宁日矣!恳请王兄念在同袍之谊,速速发兵相助,拿下宫城!届时,天子在手,我等共掌关中,岂不美哉?”
李茂贞将信纸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
他当然知道李烨入关的后果。
那头来自中原的猛虎,比王行瑜这头蠢猪要可怕百倍!
“大帅,不能救啊!”一旁的谋士急切劝道,“王行瑜已是众矢之的,我军若公然出兵,便是与他同罪!届时李烨大军一到,正好将我等一网打尽!”
“不救?”
李茂贞发出一声冷笑。
“不救,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李烨那小子,踩着王行瑜的尸体,把手伸进我的关中?把大义名分全占了去?”
他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我当然不会蠢到公然出兵。但是……这南山上的土匪,不是最近又开始闹腾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