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河南府衙。
秋阳高照,金色的光辉倾泻而下,为这座刚刚易主的千年古都镀上了一层暖色。
连日阴雨带来的湿气被一扫而空。
战争的创伤尚未抚平,但秩序已然回归。
街头巷尾,百姓们谈论着新主李烨开仓放粮、安抚四方的仁政,眉宇间少了许多惶恐,多了几分对未来的期盼。
然而,府衙之内,李烨的心情,却远不如这天气般晴朗。
他与军师罗隐、新任文书营主事高郁等人,正围着一卷刚刚送抵的圣旨。
每个人的神色都异常凝重。
圣旨由长安派来的中官当众宣读,其内容之丰厚,足以让整个天下为之震动。
“……忠义军节度使李烨,忠勇卫国,功在社稷,于洛阳城下,大破国贼朱温,扬我大唐神威……”
“朕心甚慰,特加封李烨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东都留守,封‘魏王’!”
“另加‘京畿防御使’之职,总揽京畿一带防务,护卫宗庙,拱卫长安……”
魏王!
这可不是朱温那种东平郡王,也不是李克用的陇西郡王。
这是正儿八经的亲王爵位!
本朝开国以来,异姓封王者屈指可数,且绝大多数都是死后追赠的哀荣。
李烨以二十余岁之龄,生受此爵,这份荣耀,旷古绝今!
帅府之外,消息传开,军中将士无不欣喜若狂。
“魏王千岁!”
“魏王千岁!”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此起彼伏,直冲云霄,仿佛要将天上的云层都震散。
可这震天的呼喊,传到帅府之内,却显得格外讽刺。
李烨、罗隐、高郁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份化不开的凝重。
“主公,恭喜荣登王爵!”
高郁率先拱手,只是脸上没有半分喜悦。
“只是,这京畿防御使的担子,怕是比魏王的冠冕,要沉重万倍。”
罗隐轻摇羽扇,声音里透着一丝冷意。
“何止沉重,简直是一块烧到通红的烙铁,硬塞到了我们手里。”
“圣上这一手,确实高明。”
他抬手,手指在地图上长安的位置重重一点。
“如今的长安,名为大唐国都,实为几头饿狼争抢的一块腐肉。凤翔李茂贞,玢宁王行瑜,名为朝臣,实为国贼,终南山当成了自家后院,皇宫成了想来就来的地方,天子在他们手中,与傀儡无异,朝不保夕。”
“之前,朱温势大,天子想借朱温这头更凶的狼,去咬死关中那几头。”
“如今,主公您在洛阳一战惊天下,便成了天子眼中那把新的、也是更锋利的一把刀。”
“这京畿防御使,就是要让主公您,名正言顺地提着这把刀,去跟关中那几头饿狼拼个你死我活!”
“他好坐收渔利,重掌大权。”
李烨拿起那份明黄的圣旨,丝滑的绸缎触手生凉,那股寒意仿佛能一直钻进骨髓里。
“驱虎吞狼……”
他发出一声自嘲的低笑。
“这位陛下,身处绝境,这手帝王心术倒是越发纯熟了。”
“只是不知,在他眼里,我是那头用来驱使的虎,还是另一头更凶,需要被吞掉的狼?”
一个无解的阳谋,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了面前。
接旨入关?
正中皇帝下怀!忠义军刚打完洛阳血战,将士疲敝,急需休养。此刻西进,与盘踞关中多年的李茂贞、王行瑜等强藩硬碰硬,胜负难料,且必然元气大伤。
抗旨不遵?
那更是愚蠢至极。自己如今的一切,都建立在“奉天子、讨国贼”这面大旗之上。一旦抗旨,便立刻从忠臣变成了天下人眼中的又一个李茂贞、王行瑜,之前所有的政治红利,都将瞬间清零。
“进,是陷阱;退,是深渊。”
李烨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道题,无解。”
“主公,”罗隐的眼神锐利如刀,“圣上出的是阳谋,我等便用阳谋来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