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宣武军帅府。
秋雨淅淅沥沥,敲打着庭院里的芭蕉叶,发出沉闷的“噼啪”声。
这雨,却浇不灭帅堂内那股几乎要烧穿房梁的燥郁。
洛阳惨败的消息传来已有数日。
那份耻辱与震惊,依旧如附骨之疽,啃噬着每一名宣武军高级将领的神经。
主位上,朱温的脸色黑如锅底。
他没有咆哮,也没有摔碎任何东西。
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只是死死地钉在面前那副巨大的中原堪舆图上。
图上,“洛阳”二字,被一枚冰冷的棋子死死压住。
那枚棋子,就是一道烙在他心口的伤疤。
他的手指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笃。
笃。
笃。
这单调的声响混杂着堂外的雨声,让凝固的空气更添几分烦乱。
地道攻城,何等奇谋!
却被那李烨未卜先知般化解,数千精锐工兵,连尸骨都未曾寻回,尽数活埋于地底。
这不是军事上的失败,这是智谋上的碾压。
他朱温,纵横中原十数载,何时吃过这般哑巴亏?
“大帅,朱珍将军已收拢残部,退守巩县,与洛阳遥遥相望,只是……”
一名将领躬身禀报,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朱温投来的目光冻结在原地,后面的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只是士气颓丧,已成惊弓之鸟,对不对?”
朱温的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
那将领的头颅垂得更低,不敢应声。
堂内,一片死寂。
许久,谋主李振一声长叹,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大帅,事已至此,再纠结于一战之败已是无益。”
“洛阳一战,我军虽未伤筋动骨,但锐气尽失。更要命的是,李烨已在洛阳站稳了脚跟。”
“有张全义献城在前,河南府的世家民心,恐怕都已倒向了他。眼下洛阳城坚,忠义军士气如虹,若再强攻,不过是重蹈覆覆辙,徒增伤亡罢了。”
李振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众将滚烫的羞愤之上。
话糙,理不糙。
“那依先生之见,我等就坐看李烨那厮,在咱们的卧榻之侧酣睡?!”
朱友恭性如烈火,侄子朱友裕更被生俘,早已怒火中烧,当即一掌拍在案上。
李振瞥了他一眼,神色不见波澜。
“非是坐视,而是改弦更张。”
“与此刻的李烨硬碰硬,非智者所为。当今之计,在‘耗’,在‘变’。”
“如何耗?如何变?”
朱温终于开口,视线越过众人,落在了另一位始终沉默不语的谋士——敬翔身上。
敬翔一直垂着眼帘,对周遭的争论置若罔闻。
直到朱温点名,他才缓缓抬起头。
那双看似浑浊的眼底深处,一道骇人的寒光乍现。
他一言不发,起身走到地图前。
他没有看那枚刺眼的“洛阳”棋子,而是伸出枯瘦的手指,在地图上,画出了一条极为狭长的弧线。
“大帅请看。”
敬翔的声音不高,却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堂内瞬间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