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门敞开,如同巨兽张开的嘴,吞吐着冰冷的空气和远处官军带来的肃杀之气。那支五百人的队伍在堡外一箭之地停下,军容整肃,鸦雀无声,只有旗幡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这种沉默,比喧嚣的战鼓更让人心悸。
一名身着明亮山文铠的将领,带着四名亲兵,脱离本阵,不疾不徐地朝堡门走来。他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冷峻,眼神如鹰隼般扫过堡墙上下的守军和防御工事,最后落在站在门洞下的我们几人身上。
沈炼上前一步,拱手,声音沉稳:“定北堡团练使沈炼,恭迎上差。不知将军如何称呼?杨督师有何指教?”
那将领停下脚步,目光在沈炼肩头未愈的伤处和我身上残留的火药痕迹上停留一瞬,抱拳回礼,声音洪亮却没什么温度:“本将姓张,忝为督师麾下参将。奉督师将令,前来查验定北堡团练编练情况,并宣读督师手谕。”
查验?手谕?
我和韩墨交换了一个眼神。果然来者不善。
“张参将请。”沈炼侧身让开道路,神色不变。
张参将也不客气,带着亲兵大步走进堡内。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正在校场上操练的新兵,扫过工坊区隐约传来的锻打声,扫过墙头那些架设的、被油布覆盖的“一窝蜂”发射箱掩体,最后落在那些手持改进版“破军铳”、眼神警惕的火铳手身上。
“沈团练使,贵部……兵甲倒是颇为精良。”张参将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尤其是这些火铳,似乎与官制样式不同?”
沈炼不动声色:“北地贫瘠,匪患丛生,不得不因地制宜,打造些粗劣兵器以自保。让张参将见笑了。”
“粗劣?”张参将嘴角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黑风隘一战,贵部凭借火器,以寡击众,重创北莽,名动边关。若这都是粗劣兵器,那我大夏官军的制式装备,岂不成了烧火棍?”
他话语中的机锋让气氛瞬间紧张起来。石柱在后面哼了一声,被沈炼用眼神制止。
“侥幸而已,全赖将士用命。”沈炼依旧滴水不漏。
张参将不再追问,转而道:“督师手谕,请沈团练使及麾下主要官佐接令。”
我们随着他来到议事厅。张参将取出一卷黄绫,朗声宣读。内容无非是勉励定北堡团练保境安民,重申朝廷法度,要求我等恪尽职守,听从督师调度等等。冠冕堂皇,挑不出错处。
但宣读完毕,他合上手谕,话锋一转:“督师还有口谕。定北堡团练骁勇,火器犀利,实乃北地屏藩。然,私造军械,终非长久之计,亦与朝廷法度有违。督师体恤边军不易,特准尔等,将一应火器制造工匠、图谱,并现有库存之新式火铳,尽数移交督师行营统一管辖。尔部所需军械,此后由行营按制拨发。如此,既可解尔部后顾之忧,亦可使我边军武备一新,共御北莽。”
话音落下,议事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移交工匠、图谱、库存火铳?这哪里是体恤,分明是釜底抽薪!是要把我们扒皮抽骨,彻底变成他杨督师麾下一条听话的、没有獠牙的狗!
沈炼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韩墨捻着胡须的手指僵住。石柱和侯青眼睛瞪得溜圆,胸口剧烈起伏。我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一下子冲到了头顶,拳头攥得死紧。
“张参将,”沈炼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定北堡上下,仰仗这些粗陋火器方能苟全性命,抵御外辱。若尽数上交,无异自断臂膀。若北莽再来,我等拿什么守土?拿督师行营‘按制拨发’的烧火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