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丝怅惘:“也不知什么时候,我阿玛和额娘也能进宫来看看我。”
荷儿连忙安慰道:“小主别急,您如今正是得脸的时候,等过了年,开了春,身子再养壮实些,求一道恩典,还不是早晚的事?到时候,定能让老爷夫人在宫里风风光光地见您一面。”
淳儿听着,眼里的光又亮了起来。
是啊,在这宫里,一步都不能走错。
碎玉轩内,甄嬛见母亲依旧愁眉不展,便强撑着精神,拉着她站起身。
“额娘,别想那些烦心事了。难得进宫,我带您和玉娆四处走走,皇上赏了我一架西洋的自鸣钟,玉娆肯定没见过,可好玩了!”
她想用这些新奇亮眼的赏赐,用这满室的荣华,来填补母亲眉宇间的忧虑,证明自己在这里过得很好,非常好。
可她话音刚落,刚一站起身,眼前那明晃晃的景泰蓝花瓶忽然化作一团模糊的色块,耳边玉娆清脆的笑语也仿佛隔了层水,变得遥远起来。
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眩晕感从脚底直冲头顶,胃里也跟着翻江倒海。
她身子一软,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姐姐!”
“嬛儿!”
甄母和玉娆同时发出一声惊呼,两人慌忙伸手,死死地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没事,就是……起得猛了些。”甄嬛撑着额头,指尖冰凉,她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甄母哪里肯信,一张脸早已吓得煞白。
“快!快传温太医!”崔槿汐的声音都变了调。
碎玉轩顿时乱作一团。
很快,温实初提着药箱疾步赶来,碎玉轩的宫人们自动让出一条道,大气都不敢出。
一番望闻问切,他收回手,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温大人,小女她……”甄母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嘴唇哆嗦着,声音都散了。
温实初对着一脸焦灼的甄母,声音压得极低:“夫人放心,菀嫔娘娘并无大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内室里那些华而不实的摆设,最终还是落回甄嬛苍白的脸上,话里有话地补充道:“只是娘娘先前小产伤了底子,元气未复,又兼之近日思虑过甚,心力交瘁,这身子是熬不住的。下官开一副固本培元的方子,好生将养着,万万不可再劳心伤神了。”
最后那个“熬”字,他说得极重。
甄母听懂了,什么思虑过甚,这宫里哪有不劳心的事?字字句句,都是在说女儿的日子过得并不如表面那般风光。她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死死攥着帕子,才没让自己哭出声。
“姐姐……”玉娆怯生生地拉着甄嬛冰凉的手,小声问,“你是不是要死了?”
“胡说!”甄嬛勉强睁开眼,摸了摸妹妹的头,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姐姐就是有点累,睡一觉就好了。”
可这笑,比哭还难看。
甄母还想再问些什么,殿外的太监已经高声唱报:“时辰到,甄夫人、甄二小姐该出宫了。”
这催命似的声音,像一把刀子,割在人心上。
“嬛儿!”甄母扑到床边,握住女儿的手,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句,“你好好的,你一定要好好的……”
“额娘放心。”甄嬛反手握住她,指尖的力道却轻得像羽毛。
眼看着母亲和妹妹一步三回头地被宫人引着离去,殿门关上的那一刻,甄嬛眼中强撑的光,也彻底暗了下去。
这消息长了翅膀,不出半个时辰,就飞遍了东西六宫。
景仁宫里,皇后听了剪秋的回报,只是捻起一颗刚剥好的葡萄,淡淡道:“知道了,身子弱,就该多歇着。”
春熙殿内,孙妙青正拿着个拨浪鼓逗弄塔斯哈,闻言也只是笑了笑,对青珊说:“你看,这宫里啊,最不缺的就是心事重的人。由她去吧。”
而碎玉轩的偏殿,气氛却截然不同。
浣碧,如今的碧官女子,正对着镜子,不耐烦地让宫女七喜为她拆着头发。
“小主,您看这珠花,衬得您肤色真好。”七喜小心翼翼地奉承着。
“好什么好,”浣碧从镜子里瞥了她一眼,语气里满是烦躁,“不过是内务府按份例给的,哪里比得上姐姐宫里那些?皇上随手一赏,就够咱们这儿一年的用度了。”心不在焉地用指甲刮着桌面。听到通报的太监说菀嫔晕倒了,浣碧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随即又被一种更深的恐慌所取代。她靠的是谁?还不是甄嬛!甄嬛要是倒了,她这个“碧官女子”算个什么东西?
她怔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角竟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机会!
她的机会来了!
前些日子在御花园,偶遇和贵人。那位向来与她不多话的贵人,不知怎的竟与她闲聊了几句,说起这宫里的补药,言语间意有所指:“……有些药啊,讲究个心诚则灵,需得以最珍贵之物为引,方能见奇效。”
当时她只当是闲谈,可此刻,那句话却在她脑中轰然炸响。
最珍贵之物?
什么东西,比血脉至亲的血,还要珍贵?
她猛地站起身,这些日子以来,她将自己的全部积蓄,连同前些日得的几笔赏赐,全都拿去贿赂了太医院的医士,换来了一张号称能“脱胎换骨”的滋补秘方。药材都是顶尖的,她一咬牙全都买了回来,正愁没有合适的时机献上。
这不就是天赐良机!
“七喜!”她扬声唤道。
“小主。”七喜快步走进来。
“去,把我收在匣子里的那些药材,用最快的速度煎好,送到姐姐那里去!”浣碧的语气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急切。
“是!”
“七喜,去,把我那件水绿色的衣裳拿出来。”
“小主,那件衣裳颜色太素了……”
“素才好,”浣碧理了理鬓角,对着镜子,硬是挤出几分担忧和憔悴,“姐姐病了,我这个做妹妹的,穿得花枝招展的像什么样子?”
半个时辰后,一碗黑漆漆的、散发着浓郁药香的汤药便送到了浣碧面前。
“按照您的吩咐,都煎好了。”七喜小心翼翼地捧着碗。
“是用最好的药材吗?”
“都是最好的,光那几根参须就花光了小主半年的月例银子呢。”七喜有些心疼。
“那就好。”浣碧满意地点点头,端起药碗,“姐姐身子弱,是得好好补补。”
她看着碗里翻滚的热气,一个疯狂的念头彻底占据了她的心。
和贵人说得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淳贵人送的东阿阿胶算什么?旁人嘘寒问暖的几句便宜话又算什么?
她要送的,是这宫里任何人都给不了的!
她拿起桌上裁纸用的小银刀,毫不犹豫地就往自己左手手腕上划去。
“小主!您要做什么?!”七喜吓得魂飞魄散,扑上来就要抢刀。
浣碧一把将她推开,眼神里满是狂热:“你懂什么!这药再好,没有药引子,也不过是死物!人血是最好的引子,我与姐姐血脉相连,用我的血做引,药效才能事半功倍!”
“小主,万万不可!玉体怎可损伤?要用血,就用奴婢的!”七喜哭着跪了下来,伸出手臂。
“不用!你的血算什么?”浣碧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只有我的才可以!”
说罢,她不再理会哭喊的七喜,银刀落下,腕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一滴、两滴……殷红的血珠从伤口涌出,精准地滴入那滚烫的药汁之中,瞬间便消融不见。
浣碧看着自己的血与那浓黑的药汤融为一体,脸上露出一抹说不出的满足。
姐姐,你看。
这才是我们姐妹情深。
这泼天的富贵,我也该有份的。
她站起身,扶着七喜的手,一步一步走得极稳。
“走,咱们去碎玉轩,探望探望病重的姐姐去。”
这一声“姐姐”,叫得是情真意切,可那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却比殿外的日头还要凉上三分。
翊坤宫内,价值千金的欢宜香烧得正旺,那甜腻的香气几乎要将人溺毙其中。
“一个小小御史,皇上倒是真给菀嫔脸面。”华妃将新做的蔻丹指甲对着光细细地瞧,语气里满是不屑,“不过是敷衍罢了,她阿玛再怎么升,也成不了气候。”
颂芝在一旁为她打着扇,赔笑道:“可不是,哪能跟大将军比呢。娘娘,您别为这些小人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