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山的夜风裹着焦土味灌进李昭的领口,他背着赵匡胤在碎石堆里踉跄,左肩的甲片早被落石砸得凹陷,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块上。
赵匡胤的血透过大氅渗进他后背,黏腻得让人发慌——这是第三次了,上辈子史书里只写宋太祖早年从龙,谁能想到当年那个总把末将听令说得铿锵的年轻人,此刻连哼都哼不出来。
陛下!
左前方有落石带!郭进的吼声响过炸雷,这位骁将正倒提着斩马刀断后,铠甲上的血渍已结成暗褐色硬块,刀身豁了三道口。
三个吐蕃骑兵从侧方包抄而来,他旋身劈出个半圆,刀刃擦着李昭耳畔掠过,带起的风掀得赵匡胤散乱的发梢扬起,末将护着您,走!
李昭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方才在崖底,赵匡胤说的穿龙袍的和您生得一模一样像根细针扎进他后颈——那祭坛里的秘密,他原打算等天下大定再查,可现在山体崩塌的轰鸣里,他听见更清晰的马蹄声。
吐蕃人显然早有准备,火药库爆炸的烟尘中,至少三十骑正从谷口残垣处杀来。
全军听令!他咬着牙拔高声音,喉间的腥甜涌到舌尖,以百人为队,交替掩护往东南缺口撤!
伤兵由伙夫队抬,战马驮粮袋!话音未落,一块磨盘大的山石从头顶砸下,他本能地矮身,赵匡胤的头重重磕在他肩上,赵将军,再撑撑,慕烟派的医官马上就到......
报——传令兵浑身是血撞进视线,皇后急件!
李昭在一块倾斜的岩石后暂避,单手接住染血的信笺。
苏慕烟的小楷在火光里跳动:凉州禁军已封贺兰山七道,医官营带三十车金疮药三日后到。
另,吐蕃右军副将论悉诺疑假李恪身份,已杀其传令官。他指腹蹭过信末那枚朱砂印,是苏慕烟惯用的并蒂莲纹,突然想起昨夜她替自己系甲带时,指尖还沾着琵琶弦的茧。
裴先生好手段。他低笑一声,把信笺塞进怀中。
裴仲堪那家伙,昨日还在帐中拨弄算筹说攻心为上,今日便让密探把伪造的吐蕃贵族扮李恪画像贴满敌营——史书里写吐蕃人最恨被中原戏耍,这把火该烧得旺了。
陛下!
谷口塌了八成,只剩丈许宽的豁口!向导的声音带着哭腔。
李昭抬头,就见原本狭窄的谷道被山石堵成半截,残余的天光从豁口漏下来,照得满地断戟像插了一地的黑羽。
他数了数,前锋军已出去大半,断后的郭进正被五六个吐蕃骑兵缠住,斩马刀的刀穗子不知何时被砍断,露出参差不齐的麻线。
郭将军!他吼了一嗓子,背着赵匡胤往豁口冲。
碎石硌得脚底生疼,赵匡胤的血滴在石头上,绽开的小红花比他记忆里寿州城破时百姓的血更刺目——那年他刚占寿州,徐温带着流民在城墙上哭,说大人救我们,现在他的兵,他的兄弟,也该由他救。
郭进突然甩出腰间的铁鞭,抽中最近的骑兵面门,趁那人身仰马翻的空隙扑过来,末将背赵将军,陛下领路!他手臂一勾就把赵匡胤抢过去,铠甲下的肌肉绷得像铁铸,您是天下人的主,不能折在这里!
李昭的喉咙发紧。
他想起三年前在寿州校场,郭进还是个连马都骑不稳的新兵,举着木枪说末将愿为大人挡箭。
此刻这人后背的甲片裂成蛛网,血正从指缝里往下淌,却笑得像当年校场里的太阳:陛下看,咱这不是快出去了?
豁口外的天光突然大亮。
李昭踉跄着迈出谷口,回头时正看见最后一块山石砸在谷道中央,腾起的烟尘里,郭进的玄色披风猎猎作响,像面不倒的旗。
主营的篝火映得观星台的木柱发红。
李昭站在台底,星盘在掌心发烫——这是他从前世带到今生的东西,二十八星宿纹里还凝着当年在寿州夜观星象时落的露。
苏慕烟的手从身后覆上来,凉得像汴河的水:真要烧了?
要烧。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腕间那道旧疤——那是去年她潜入杨行密军营时被刀划的,从前靠星象,现在靠人心。他抬头看向围拢的诸将,徐温、李昪、郭进......赵匡胤还在医帐里昏迷,但他能听见那边传来医官的低语:箭伤未及心肺,醒过来只是时日......
点火。他将星盘轻轻放在柴堆上。
火焰腾起的刹那,星盘上的纹路突然泛起青光,像有星辰在火里流转。
苏慕烟的指尖微微发颤,他知道她想起了寿州城破夜,这星盘如何算出杨行密的粮道;想起汴梁解围时,星盘如何指出朱温的伏兵。
但此刻,火舌舔过星盘边缘,那些他烂熟于心的历史,终于要由他自己改写。
报——辽将耶律察割率五百重甲骑在阵前叫阵!
郭进的铠甲还带着谷里的尘土,他把斩马刀往地上一杵:末将去会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