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州大帐的烛火被夜风吹得摇晃,李昭卸了龙纹锦袍,只着青灰色暗纹中衣,仰头望着帐顶悬着的青铜星盘。
铜盘上二十八星宿的刻痕在火光里忽明忽暗,他指尖抵着太阳穴,额角青筋微微跳动——自徐知诰谋逆案后,这股子闷在天灵盖里的钝痛便再没消过。
陛下,子时三刻了。帐外传来裴仲堪的低语,今日月犯氐宿,按《开元占经》说...
氐宿属土,主藩镇。李昭打断他,手指在星盘位重重一叩,月犯氐,不是藩镇不稳,是朕的藩镇要反。他转身时带起一阵风,案上摊开的《天文要录》哗啦翻页,停在玉门分野那章。
裴仲堪掀帘而入,腰间的算筹袋撞在木案上发出轻响。
这位跟随李昭二十年的谋臣,眼角细纹里还凝着灵州城刚下的薄霜:陛下前夜说玉门有异,可需要属下去调...
不必。李昭抬手按住他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官服传过去,你且看。他闭目深呼吸,喉间溢出几不可闻的咒诀,星盘上的青铜指针突然震颤起来,像被无形的手拨弄着转向西北方。
帐外的更鼓声陡然清晰。
李昭睫毛剧烈颤动,额上渗出冷汗——他看见星图了,不是刻在铜盘上的死物,是缀满穹顶的活星。
玉门方向的帝星本应是明黄色的,此刻却像浸了墨汁的纸团,边缘泛着暗红的血光。
更要命的是,那血光里攒动着无数黑点,像极了前世显微镜下的病菌,正顺着星轨往中原方向爬。
王建业。李昭猛地睁眼,指尖掐进掌心,他的命星和西夏的将星缠在一处了。
帐门再次被掀开,带着股冷香。
苏慕烟裹着狐裘进来,发间的珍珠步摇在风里轻晃:我在暗桩那边听着动静不对,玉门关这月往西夏送了三批盐商,可盐引底册上连半车盐都没记。她解下狐裘搭在李昭肩上,指尖触到他冰凉的后颈,可是观星术又......
不是反噬。李昭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是有人要反。他将星盘转向苏慕烟,你看氐宿下的暗芒,王建业若再拖三日,玉门关的锁钥就要改姓野利了。
苏慕烟的指甲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掐。
这个动作还是十年前在寿州城学的——那时她还是教坊女,他还是被人当神棍的观星师,两人蹲在破庙墙根下商量截粮,她紧张时就会掐他手背。我派月娘和青鸾去。她抽回手,从鬓间取下一对珊瑚耳环,这对是波斯商人上个月进的,玉门城酒肆里的胡商最爱凑这种热闹。
她们扮西域商女?裴仲堪捻着胡须笑,月娘的龟兹语比我还溜,青鸾的琵琶能弹哭铁勒老兵。
好手段。
李昭扯了扯她的衣袖:莫要让她们涉险。
陛下忘了?苏慕烟低头替他系中衣第二颗盘扣,当年在扬州城,妾还替您偷过杨行密的调兵虎符呢。她抬头时眼波流转,再说了,玉门城的守军里,有三成是寿州出来的老兵。
帐外忽然起了风,卷着沙粒打在牛皮帐上沙沙作响。
李昭望着案头那盏省油灯,灯芯突然爆出灯花,一声炸成三瓣。
他闭眼再施星影共鸣,这次眼前不再是星图,而是玉门城的景象——
王建业坐在书房里,烛火映得他脸上忽明忽暗。
他手里捏着封信,羊皮纸边角沾着暗红的蜡印,正是西夏野利仁荣的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