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记得?李昭的声音放得极软,像春夜的雨丝,那时朕站在城楼上,看您家的伙计挑着粥桶,跟在流民队伍后面喊别挤,都有份他转向众人,目光如刀扫过每张脸,如今叛军在青州杀人放火,契丹在北边抢粮屠城,你们捐的不是粮,是给百姓筑的墙。
人群里有人抽了抽鼻子,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应和:愿捐五千石!草民愿献三百匹战马!裴仲堪悄悄对李昭使了个眼色,那抹藏在袖中的拇指翘起——这出君臣相得的戏,唱得比他在定州的演讲更漂亮。
祭天那日,南郊祭坛的苍松挂着残雪,李昭站在玉阶上,玄色冕服被风掀起一角。
他仰头望着天际,昨夜观星时看到的岁星归位在脑海里重现——其实那不过是他前世知道今年岁星运行轨迹异常,特意在星象台守了半宿。
朕昨夜观星,见岁星离紫微垣不过三寸。他的声音混着钟磬声传向四方,星官说,此乃帝星护主,国运昌隆之兆!
跪在最前排的宰相冯道率先叩首,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陛下仁德,天命所归!文武百官如麦浪般伏倒,山呼的声浪撞碎了云端的阴云,竟有几缕阳光漏下来,照得李昭的冕旒金珠璀璨。
杨令修就是在这时冲进来的。
这位原属韩建忠麾下的降将铠甲未卸,腰间的剑穗还滴着融雪,他单膝跪在祭坛下,声音里带着火烧般的急切:陛下!
末将愿率五百亲兵先行,替陛下扫平南方障碍!
李昭望着他铠甲上未擦净的锈迹——那是韩建忠败亡时,他护着百姓突围留下的。你可知叛军有八千?
末将知道。杨令修抬头,眼底燃着簇火,末将更知道,当年韩建忠屠了徐州城,是陛下开仓放粮收了那些流民;末将的老母亲在陈州,去年发大水,是陛下派了太医去。他抽出佩剑插在地上,末将这条命,早就是陛下的。
李昭弯腰拾起剑,剑刃上二字被阳光照得发亮。
他解下腰间的虎符,虎符的温度还带着他的体温:这虎符,准你调度沿途三州兵马。他拍了拍杨令修的肩,朕要活的大玄锡,要活的百姓。
杨令修接过虎符时,指节在发抖。
他对着祭坛重重叩了三个头,起身时铠甲相撞的声响,像擂动的战鼓。
直到杨令修的背影消失在城门,李昭才回到紫宸殿。
案头不知何时多了封密信,蜡封上是朵六瓣冰花——那是契丹太子耶律倍的私印。
他拆开信笺,上面只有八个字:夜观星象,敌营将乱。
李昭望着殿外渐暗的天色,星群正从云缝里钻出来。
他记得前世史书记载,这一年契丹内部有场大变动,却不记得具体时日。
此刻夜风掀起舆图的一角,露出青州那片被红笔圈住的疆域,像滴未干的血。
他伸手按住额头,那里跳着熟悉的胀痛——每次星象异变前,他都会这样。
殿外的更夫敲响了三更,李昭推开窗,寒风吹得他眼眶发酸。
抬头望去,紫微垣旁的客星忽明忽暗,像有人在云端举着盏灯,照着某个即将裂开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