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片打在琉璃瓦上,碎成细珠顺着屋檐滑落,他却觉得后颈发凉——前世史书里渤海遗民作乱的记载不过寥寥数语,此刻落在血肉之躯上,是登州城破时百姓的哭嚎,是刺史血书里未干的墨痕。
陛下。苏慕烟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玉簪,轻轻挑开他紧绷的神经。
她捧着银盘立在阶下,盘里是新译的北方军报,发间那支青玉簪子微微晃动,那是去年他从吴王府抄来的旧物,她总说沾过血的物件,得用仁政养出温气。
李昭将血书按在案上,抬头时眼底的暗潮已沉成深潭:北边如何?
康福那边成了。苏慕烟展开军报,烛火映得她睫毛投下蝶翼般的阴影,雁门关三日后不升狼烟,玄甲军绕后突袭的路线图,陈统领已派人送往前线。她指尖划过羊皮卷上的红圈,但契丹前锋离代州只剩百里,耶律德光这次动了真格。
李昭的拇指摩挲着案上的舆图,寿州、汴梁、青州、雁门,四个红点像四根烧红的铁签扎在他心口。
前世他讲课时总说五代的乱是棋盘上的棋子互噬,如今他成了执棋人,才知每落一子都要蘸着心血。
传王敬荛。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破冰的脆响,让他率两万镇海军南下青州,张慎思为监军。
苏慕烟的眉梢微挑:张慎思?那厮从前跟着朱友珪,贪财...
所以才要他监军。李昭扯动嘴角,地方豪族最怕军将坐大,张慎思的贪心是把双刃剑——他要捞够油水,就得盯着王敬荛别跟叛军勾连。他叩了叩舆图上的青州,渤海遗民要的是复国,背后说不定有契丹影子,王敬荛打硬仗行,玩权术不如张慎思阴。
殿外传来靴底碾雪的声响,王敬荛掀帘而入时带起一阵冷风,铠甲上的冰碴子噼啪掉在金砖上。
这位跟着他从寿州打到汴梁的老将单膝跪地,铁手套扣在胸前:陛下,末将愿提人头作保,三月内平了青州!
不急。李昭弯腰将虎符塞进他掌心,虎符的青铜纹路硌得王敬荛掌心发疼,朕要的不是快,是稳。
登州百姓有多少被裹胁?
渤海世子大玄锡的旗号是怎么竖起来的?
这些都要查清楚。他加重语气,杀十个叛军,不如救百个百姓——他们若觉得跟着朝廷比跟着叛军有活路,叛军自然散了。
王敬荛的虎目泛起热意,他用力攥紧虎符:陛下的话,末将刻在骨头里。
待王敬荛退下,苏慕烟从袖中摸出块青布,展开是枚褪色的鱼形木牌:赵十三在莱州的联络点今早传信,说他能混进叛军。她指尖抚过木牌上的刀刻纹路,这是十年前我在教坊时,他帮我送过密信的信物。
李昭盯着木牌上字的缺口——那是赵十三为救她被朱温的人砍的。
他伸手覆住苏慕烟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锦缎传来:告诉他,活要见人,死要见信。
朕要知道大玄锡跟契丹到底勾连多深。
苏慕烟将木牌贴在胸口,转身时裙角扫过李昭的龙袍:陛下放心,赵十三的命是您给的,他舍了这条老命,也要扒了叛军的皮。
殿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裴仲堪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带着惯常的清朗:陛下,河北十七州的豪族代表在偏殿候着,说要捐粮助军。这位总爱摇着折扇的谋臣踏雪而来,青衫下摆沾着几点泥星,显然刚从民间回来。
李昭抬了抬下巴:请他们进来。待豪族们鱼贯而入,他忽然起身走下丹墀,亲手扶起最前面的白须老者:张翁,您当年在寿州开粮行,给朕的流民发过三个月的粥。
老者浑身剧震,眼眶瞬间通红:陛下...您竟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