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碑投下的阴影在晨雾里缩成一线时,林野正用指节叩着石桌。
石桌上摊着七峰执事昨夜送来的《季采分配册》,墨迹未干的矿奴配额四个字被他叩得泛出凹痕——和三年前他第一次被押进矿洞时,监工手里的分配册上的字,一模一样。
外门首座,雷大师兄的人到了。小杂役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
林野抬头,看见个青衫少年立在阶下,怀里抱着块巴掌大的雷纹铁牌。
铁牌上雷光游走如活物,正是雷烈那柄九霄雷剑的剑魂所化。
少年将铁牌捧过头顶:大师兄说,若您能定出比宗门更好的规矩,他愿亲试。
指腹刚触到铁牌,林野便觉掌心一麻。
雷纹顺着他的血管窜到心口,炸开段模糊的记忆:三日前深夜,雷烈站在罪碑前,指尖抚过碑上王铁柱李阿婆这些新刻的名字,忽然说:我从前总以为,破了规矩就能活。
他走了?林野问。
少年点头:大师兄天没亮就翻了北崖,只留话让我等您醒。
铁牌在掌心跳动,像在替雷烈说未说的后半句。
林野望着窗外飘着血石碎屑的晨云,忽然笑了:破规破了三年,该立规了。他转身冲里屋喊,铜皮老!
炼器坊的铜皮老掀帘进来时,腰间的铁锤还沾着星子铁屑。
他顺着林野的目光看向墙角——那里搁着裹满血锈的道统镐,镐身还凝着矿奴们临死前的执念:有老妇攥着半块炊饼的手,有孩童把最后半块血石塞给妹妹的眼,还有他自己在矿难时,用脊背替林野挡下落石的闷哼。
熔了它。林野说。
铜皮老的刀疤抖得像被雷劈过的老藤:这是百人执念所聚!
当年您带着矿奴们从玄玑阁手里抢下它时,每道刻痕里都淬着三条命——
正因如此。林野抬手按住镐柄,血锈簌簌落在他手背,它不该永远沾着血。他指向罪碑方向,那些刻在碑上的名字,需要能传下去的东西。
铜皮老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刻,突然弯腰抓起道统镐。
铁镐撞在他肩头发出闷响,倒像在应和什么:九日前您斩碑时,我就该知道——他瘸着腿往外走,您要的不是凶器,是尺子。
铸炉设在矿洞最深处的地火脉旁。
风语童盘坐在炉前,他那对总沾着矿灰的耳朵竖得笔直,能听见地火舔舐炉壁的轻响里,混着道统镐熔解时的呜咽。
林野把破规镐的残铁、罪碑上崩落的碎屑、还有从矿脉最深处抠出的血石母晶依次投进炉里,每投一件,风语童的嘴唇就动一动——他在替那些东西说话。
道统镐说,它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年。风语童突然开口,声音像从地底滤过的泉水,破规镐说,它的裂痕终于能填上了。
第七夜子时,炉盖地弹起。
赤红的铁水裹着金芒窜向洞顶,在岩壁上照出百道影子——全是矿奴们举镐的模样。
铜皮老举着铁钳冲上去,钳口刚碰到铁水,就见金芒里浮出几个字:不伤者罚,不报者黜,不公者斩。
是地脉在念!风语童的眼睛亮得惊人,七十二条支脉都在念!
九日之后,新镐出炉。
林野握着它站在矿洞口,镐身冰凉,却有热流顺着虎口往心里钻。
铜皮老用凿子敲着镐尾的新铭,突然了一声——镐身自行燃起幽蓝火焰,九个金漆大字浮现在火焰里:执镐者,即新律。
这是...铜皮老的手在抖,当年玄玑阁立道统镐时,用了三位法圣的血祭才刻上遵规者生。
您这柄...它自己长出来的。
林野没说话。
他握着镐往地上一插,地脉突然震颤起来。
七十二条支脉里的血石晶粒同时窜出地面,在他脚边堆成条赤红色的河。
河底传来模糊的轰鸣,像极了他第一次下矿时,老矿工们用破碗碰着镐头唱的号子:此脉,凡力掘者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