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渚山谷地的宁静,像一层薄纱,暂时覆盖了江疏影与阿阮身上的血腥与疲惫,却无法真正抚平内心深处的惊涛骇浪。竹舍内的伤药效果奇佳,清理包扎后,伤处的灼痛减轻了许多。换上干净的布衣,喝下热腾腾的米粥,身体的机能似乎在缓慢恢复,但精神的沉重却有增无减。
晏几道的话,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
“新的活水”?在国破家亡、胡尘遍地的当下,还能有什么“活水”?难道要向蒙古人屈膝吗?不,绝无可能!那父亲的冤屈、沈允明他们的牺牲、陆沉舟的隐忍、星槎先生的托付,又算什么?
可若继续抵抗,如晏几道所言,只是“悲壮”而无望的坚持吗?龙山水寨的弟兄,“黄河”的义士,吴山祭旗的数百人,还有那冬青树下无声埋葬的帝骨……他们的血,难道就白白流淌?
纷乱的思绪如同纠缠的藤蔓,让她心绪不宁。阿阮同样沉默,显然也在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与晏几道那番莫测高深的话语。
在竹舍休息了一夜,次日清晨,江疏影决定不再枯坐空想。她需要更清晰的信息,需要了解晏几道真正的意图,也需要确认“北溟”如今还剩下什么。
她找到正在溪边独自对弈的晏几道。棋盘上黑白交错,局势诡谲,与他此刻平静无波的神情形成奇异对比。
“晏先生,”江疏影开门见山,“您昨日所言‘新的活水’,究竟何意?‘北溟’如今状况如何?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晏几道没有立刻回答,指尖拈着一枚白子,沉吟片刻,落在棋盘一角,才缓缓抬头:“你可知,距此不远,有一座禹陵?”
禹陵?大禹的陵寝?江疏影点头。大禹治水,划定九州,是华夏公认的圣王始祖,其陵寝正在绍兴,与兰亭相距不远。
“带你去个地方。”晏几道站起身,拂了拂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答案,或许不在我这里,而在那里。”
他没有多做解释,便径直向谷外走去。江疏影与阿阮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离开幽静的山谷,再次踏入外界,虽然仍属绍兴地界,但空气中已然能嗅到一丝与临安相似的、紧张与恐慌的气息。沿途可见更多向南逃难的人群,脸上带着相似的麻木与惊惶。
晏几道对路径极为熟悉,避开人流,专走山间小径。约莫半个时辰后,前方出现一片肃穆苍茫的山峦,古木参天,气象庄严。正是会稽山,禹陵所在。
与宋六陵被发掘亵渎的惨状不同,禹陵此时尚且完好。或许是因为大禹的地位超然,蒙古人暂时还未敢轻动,也或许是尚未顾及于此。陵区依旧有零星的守陵人和当地百姓前来祭拜,香火未绝,但气氛也明显不同往日,多了几分惶然与悲戚。
晏几道没有走向陵墓主体,而是带着她们绕到陵区后山,登上一处地势较高的平台。平台上松柏森森,巨大的树冠在山风中发出低沉的、如同海潮般的涛声,肃穆而悲怆。
站在平台边缘,可以俯瞰整个禹陵格局,更能远眺南方——那是朝廷南逃的方向,也是如今残宋势力可能聚集的闽广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