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午后,那座闻名遐迩的北固山才出现在眼前。山势险峻,临江石壁如刀削斧劈。三人避开正面的石阶大道,从侧面林木掩映的小径攀援而上。
登上北固亭时,已是夕阳西沉。如血残阳将天地染成一片悲壮的橘红色,浩荡长江在脚下奔流,江风猎猎,吹得人衣袂翻飞,几乎站立不稳。
凭栏远眺,景象令人窒息。
江北,瓜洲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即便隔着宽阔江面,似乎也能隐约听到那震天的喊杀与哀嚎。蒙古水师的战船如同群鸦,在江面上游弋,不时向岸上倾泻着箭雨与炮石。而江南,宋军水寨连绵,帆樯如林,却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着,未能全力出击,只能凭借江防工事苦苦支撑。
“烽火连三月……”沈允明望着对岸的狼烟,喃喃低语,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伯颜这是要不计代价,一举突破长江天险!”
阿阮握紧了手中的短弓,指节发白:“我们能做些什么?”
江疏影没有回答。她扶着冰凉的栏杆,任由江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脸颊。极目远望,山河破碎,风云激荡。父亲江豫当年是否也曾在此远眺北方,心怀收复之志?辛弃疾笔下“千古兴亡多少事”的慨叹,此刻是如此真切地压在心头。
历史的洪流与个人的命运,在这北固亭上交织、碰撞。她怀中的“海疆巡鉴”雄令,背上的绝密水道图,以及一路用鲜血换来的北地情报,在这一刻,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悲风满襟,吹不散心头的阴霾,却吹动了她眼中那簇不肯熄灭的火焰。
“我们不能停留。”江疏影转过身,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飘忽,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必须立刻南下,去临安!将我们所知的一切,面陈朝廷!”
无论朝廷如何腐朽,无论前路如何艰险,这是他们目前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须做的事情。
沈允明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阿阮亦无异议。
夕阳终于完全沉入地平线,最后一抹余晖将江水染成暗红,如同流淌的鲜血。北固亭陷入了苍茫的暮色之中,唯有对岸的战火,依旧在黑暗中狰狞地燃烧着。
三人最后望了一眼那片承载了无数希望与绝望的江北之地,转身,步履坚定地走下山去。
夜色,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南归之路的最后一程,或许也是最凶险的一程,就在这悲风呼啸的北固亭下,悄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