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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渤溟雾起遁孤帆(1 / 2)

渤海,这片被古老陆地环抱的内海,在黎明前最浓重的墨色里,沉默得令人心悸。咸涩的空气仿佛凝固,黏稠地贴在皮肤上,吸走了所有声响,只留下心脏在胸腔里空洞搏动的回音。江疏影独立在“安济号”微微翘起的船首,像一枚钉入虚无的楔子,任由带着彻骨寒意的水汽浸透她额前的碎发。身后,船舱里传来老海狼麾下那些水手们压抑的鼾声与梦呓,那是这死寂世界里唯一证明她还活着的人间烟火。

她微微蜷缩了一下负过伤的左肩,那道深可见骨的箭创虽已愈合,但每逢湿冷天气,深处仍会泛起一阵酸涩的隐痛,如同一个永不消散的警告。她从贴身的暗袋里,摸出那枚温润的玉片,那是父亲江豫留在北地、最终由她继承的“飞雀营”信物。指尖摩挲着上面繁复的刻痕,大都的惊心动魄、琼华岛的月影、玉泉山的血光、北土城的秘道……无数画面在脑中翻腾、对撞,最后归于眼前这片无边无际的、流动的黑暗。

那不是夜色,是雾。

浓得化不开的乳白色迷雾,不知何时已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吞噬了星光,吞噬了海平面,甚至吞噬了船尾那盏昏黄孤灯的微弱光晕。“安济号”这艘三帆海船,此刻正像一枚被遗弃的棋子,深陷在这片黏稠的混沌棋盘中央,寸步难行。帆无力地垂着,桅杆高处传来缆绳摩擦的“嘎吱”声,单调而刺耳,仿佛是这巨兽沉睡中的呼吸。

“这鬼天气……”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是朴智秀。她裹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厚重棉袍,高丽女子特有的白皙面庞在雾气中显得愈发没有血色,唯有那双眼睛里,还残留着禁苑突围时的惊悸与一丝新生的倔强。她递给江疏影一个水囊,“姐姐,喝口水吧。”

江疏影接过,没有喝,只是用冰凉的囊身贴了贴自己同样冰凉的脸颊。“习惯了吗?”她问,声音因长久的沉默而有些低哑。她问的不仅是海上的颠簸,更是这亡命天涯、前途未卜的状态。

朴智秀轻轻摇头,又点了点头,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比起大都那座黄金牢笼,这里的风浪,反倒让人觉得……自在些。”她望向迷雾深处,眼神有些空洞,“只是,我们真的能回到江南吗?回到你说的,那个‘家’?”

家?江疏影心头猛地一涩。临安城的亭台楼阁、西子湖的潋滟波光,此刻遥远得像上辈子的幻梦。她怀中那份以巨大代价换来的边防草图,与其说是归家的通行证,不如说是一道灼人的雷霆,随时可能将她和身边所有人炸得粉身碎骨。她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希望在此刻,是一种过于奢侈且危险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几乎被雾气吸收殆尽的声音,穿透了这片死寂。

“呜——”

低沉,悠长,带着某种金属摩擦的质感。

不是风声,不是鲸歌。

江疏影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她猛地抬手,制止了朴智秀即将出口的询问,整个人的精气神在这一刻敛成一线,全部投向声音传来的右舷前方。

“怎么了?”沈允明沉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也已来到甲板,青衫被水汽浸得深了一片,眼底带着读书人特有的审慎,以及历经生死后沉淀下来的锐利。他手中甚至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那里藏着一柄软剑,剑名“秋水”,曾在大都的夜色下饮过血。

江疏影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吐出两个字:“听。”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那低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更近了一些。伴随着的,还有一种更沉闷、更有规律的声响——仿佛是巨大的船桨划破厚重水面的“哗啦……哗啦……”声,间或夹杂着木质船体相互挤压、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老海狼,那位满脸风霜、一只眼睛在早年海战中失了明的老舵手,像一尊古旧的礁石般从舵位旁站起身。他仅剩的那只独眼在昏暗中闪烁着鹰隼般的光,死死盯着声音来源的方向,鼻子用力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是船。”他声音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很多船。大型战船。”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一阵毫无征兆的、极其微弱的光亮,在右前方浓雾的深处倏地一闪即逝。那不是灯火,更像是金属甲片在极短时间内反射了某种不可见的光源后,留下的短暂视觉残留。

阿阮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江疏影另一侧,她依旧是那身利落的短打,背后背着她的桑木短弓。她侧耳倾听片刻,低声道:“桨声沉重划一,是军船操练的节奏。距离……无法判断,这雾太邪门了。”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在这能见度不足二十步的绝对迷雾里,听觉和直觉成了唯一可靠的武器。而此刻,这些武器都在向他们发出最尖锐的警报。

“能避开吗?”沈允明看向老海狼,语气保持着冷静。

老海狼缓缓摇头,脸上的皱纹深刻得像渤海的海沟。“雾太大,舵效不及平时三成。他们若是成编队行进,我们无论往哪个方向偏,都可能直接撞进他们的队形里。”他顿了顿,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他们没发现我们这艘‘小舢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