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那低沉的号角声、规律的划桨声、船体挤压声,变得越来越清晰,仿佛一群无形的巨兽,正贴着“安济号”的船舷缓缓游弋。浓雾像一块巨大的幕布,掩盖了它们的形貌,却放大了它们带来的死亡气息。
突然,左侧舷的迷雾似乎淡薄了一瞬!
就在那一刹那,一个巨大、狰狞的轮廓,如同从深海浮出的洪荒巨兽,猛地撞入了众人的视线!
那是一座移动的城堡!高耸的舰首楼如同悬崖峭壁,上面覆盖着浸过桐油的生牛皮,隐约可见巨大的弩炮轮廓。船舷两侧,密密麻麻的桨孔中,长达数丈的巨桨如同蜈蚣的百足,整齐而有力地划动着,搅起浑浊的浪花。一面被雾气濡湿、沉重垂落的旗帜上,模糊能辨认出一个张牙舞爪的狼形图案——蒙古水师!
这恐怖的巨舰,距离“安济号”如此之近,近得几乎能看清舰首士兵皮帽下的眉眼,能闻到对方船上随风飘来的、混合着羊膻味和铁锈味的空气!
“左满舵!快!降半帆!”老海狼的嘶吼声劈开了凝固的空气,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
水手们连滚带爬地扑向缆绳和舵盘,巨大的恐惧激发了他们求生的本能。帆索剧烈摩擦,船身猛地向右侧倾斜,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几乎在同一时间,蒙古战舰的舰首,一点寒芒亮起!是床弩的箭簇在雾气中反射出的冷光!
“趴下!”
江疏影厉声喝道,一手将身边的朴智秀死死按在冰冷的甲板上,另一只手已握住了藏在袖中的短刃“鱼肠”。沈允明的“秋水”软剑应声出鞘,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阿阮的短弓已然在手,三支白羽箭扣上了弓弦,眼神锐利如隼。
“咻——!”
一支儿臂粗细、带着倒钩的铁镞弩箭,撕裂浓雾,带着摧枯拉朽的尖啸,擦着“安济号”剧烈倾斜的桅杆顶端飞过!“咔嚓”一声脆响,主桅杆顶端的了望斗被瞬间削去一角,木屑纷飞如雨。
只差一瞬,便是船毁人亡!
“安济号”借着这拼死一搏的转向,险之又险地与此庞然大物错身而过。高速航行带起的浪涛猛烈地拍打着船壳,整个船体剧烈颠簸,仿佛随时会散架。蒙古战舰上传来几声粗野的呼喝和零星的箭矢破空声,但或许是因为雾太浓,目标太小,又或许是他们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并未立刻调头追击。
巨大的战舰阴影,如同噩梦般,缓缓融入身后的浓雾里,那规律的划桨声和低沉的号角,也渐渐远去,最终被这片吞噬一切的“雾海”重新抹去所有痕迹。
危险,似乎暂时过去了。
甲板上死里逃生的人们,瘫坐在湿漉漉的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混杂着后怕与茫然。
江疏影缓缓站起身,扶住仍在微微颤抖的冰冷船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望向蒙古战舰消失的方向,目光穿透浓雾,仿佛看到了更遥远的南方,那片她誓死也要回去的土地。
第一缕微弱的曙光,终于挣扎着刺破了东方天际的阴云与水汽,在浓雾的边缘染上了一丝极其黯淡的、病态的鱼肚白。这缕光,非但没能驱散迷雾,反而将这片“雾海”映照得更加诡谲、深不可测。
她收回目光,看向身边惊魂未定的同伴,看向脚下这艘伤痕累累的孤舟,最后,落在那份紧贴胸口的、滚烫的舆图上。
航程才刚刚开始。而这片归途之上的“雾海”,比她想象的,还要凶险万分。
那缕天光,不是希望,而是更深邃的黑暗降临前的,最后一次怜悯的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