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开窗户,冬夜的冷风瞬间涌入,让她精神一振。夜空如洗,一轮清冷的明月高悬,将皎洁的银辉洒向大地。月光下的赵州桥,石拱轮廓分明,桥身泛着清冷的光泽,桥下的汶河水声潺潺,更显夜的静谧。
她凝视着那座历经千年风雨的古桥,心中感慨万千。桥能渡人,亦能载物,更能连接两岸,沟通信息。父亲他们的“飞雀营”,何尝不是想在南北隔绝的乱世中,架起一座无形的桥梁?而自己,如今正行走在这座摇摇欲坠的桥梁上,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忽然,她的目光被桥上的一个身影吸引。
月光下,靠近桥中央的位置,不知何时摆下了一个小小的棋摊。一个须发皆白、穿着宽大旧袍的老者,正独自坐在摊后,对着棋盘,仿佛在沉思。这么晚了,天又如此寒冷,怎会有人在此摆棋?
事出反常必有妖。
江疏影心中一动。石掌柜让她“静观其变”,这月下棋摊,是否就是“变”之所在?她沉吟片刻,决定前去一探。她将重要物品贴身藏好,检查了一下匕首,悄然下楼,走出了客栈。
夜风更冷,桥上行人已稀。她缓步走上赵州桥,脚下的石板传来坚实的触感。靠近那棋摊,只见棋盘上并非寻常象棋或围棋,而是一副古老的“星象占验图”,棋子造型古朴,似玉非玉,似石非石,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那老者抬起头,面容清癯,目光澄澈,仿佛能洞悉人心。他看了江疏影一眼,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对面的石墩:“夜色清寒,姑娘有雅兴,不妨手谈一局?”
江疏影在他对面坐下,目光落在棋盘上,心中却是一震。这棋局的初始布局,竟隐隐暗合天下大势,山川地理,其中几处关键节点的落子,与她在玄明道长处看到的旧舆图,以及赵一手梅瓶中提及的各方势力角逐点,有着惊人的对应!
这不是普通的棋局。
她抬起头,看向老者:“晚辈棋力浅薄,不敢在前辈面前献丑。只是见此棋局玄妙,心生好奇,不知此局何名?”
老者抚须轻笑,拈起一枚刻着云纹的棋子,落在棋盘中央偏北一处代表“燕京”的星位上,声音悠远,仿佛带着历史的回响:“此局无关胜负,只论势。你看,这北地龙蛇起陆,星位纠缠,看似铁板一块,实则暗流汹涌。新旧交替,华夷杂处,一根导火索,便可点燃干柴。”
他又拈起一枚刻着水波纹的棋子,悬在代表“黄河、滹沱”的水脉之上:“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舆情如水,漕运亦如水。姑娘今日借水脱身,可知这北地水脉,亦关乎国脉?”
江疏影心中骇然,这老者竟似对她的来历和今日遭遇了如指掌!她强自镇定,问道:“前辈高人,不知何以教我?”
老者不答,又将一枚刻着刀剑纹路的棋子,轻轻放在代表“真定”的位置旁边,意味深长地说道:“刀兵之险,有时并非来自明处。枕边之风,袖中之刃,往往更致命。姑娘欲北上,当辨明敌友,须知……有些人,看似盟友,其心难测;有些人,形同陌路,却或可借力。”
他的话,如同重锤敲在江疏影心上。忽伦的身影,张文谦的沉静,甚至……“北溟”与“飞雀营”之间的关系,都让她不得不深思。
“那……何处可借力?”她追问。
老者哈哈一笑,袖袍一挥,棋盘上的棋子竟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微微颤动,光影流转。“大势如棋,落子无悔。契机嘛……”他目光投向桥下奔流的河水,又转向南方,“或许在那九重宫阙之内,或许在那江湖之远,亦或许……就在这脚下的石桥,千年的根基之中。姑娘是执砚之人,当以笔墨破局,何必拘泥于一兵一卒之争?”
说完,他不再言语,重新凝视棋盘,仿佛入定。
江疏影知道,今夜只能到此为止。她起身,对着老者深深一揖:“多谢前辈指点迷津。”
老者恍若未闻。
她转身离开,走下赵州桥。回望时,桥上月光依旧,那棋摊与老者,却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回到客栈房间,江疏影毫无睡意。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床前,如同铺了一层冷霜。老者的每一句话,都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势、水、敌友、借力、执砚破局……
她铺开纸张,磨墨润笔,就着清冷的月光,将今日所见所闻,心中所感,以及那玄奥的棋局大势,一一勾勒描绘下来。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如同惊涛在砚底涌动。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今夜月下棋局,仿佛在她心中点亮了一盏孤灯,虽光芒微弱,却足以照亮脚下方寸,让她在这云岫孤旅之中,看清了下一步落子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