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沱河的冰冷刺骨,瞬间夺走了江疏影大半的体温。湍急的水流裹挟着她,像抛掷一片落叶般向下游冲去。她奋力挣扎出水面,换气,旋即又被浑浊的浪头按下。肺部火辣辣地疼,四肢逐渐麻木,唯有意志在支撑着她,不能就此沉沦。
她记得赵一手梅瓶密信中的提示——“滹沱漕运,内有乾坤,可借水力”。这绝非泛泛之言,飞雀营既然留下这条线,必然有接应之法。她努力在翻滚的河水中保持一丝清醒,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河岸两侧。
两岸是枯黄的芦苇丛和布满碎石的滩涂,远处是朦胧的田野和村庄轮廓。水流太快,景物飞速后退。就在她感觉力气即将耗尽之时,前方河湾处,出现了一片较为密集的芦苇荡,而在那芦苇荡边缘,隐约可见一个半浸在水中的、废弃的小小木质码头,码头上似乎系着几条破旧的小船。
更引人注目的是,其中一条小船的船头,挂着一盏昏黄的、风灯不像风灯,渔灯不像渔灯的器物——那灯罩的形状,赫然像是一只收拢翅膀的雀鸟!
是记号!
求生的本能和敏锐的判断让她精神一振。她拼尽最后力气,调整方向,向着那雀鸟灯饰的小船挣扎而去。水流在此处因河湾而稍缓,她终于靠近了船帮。冰冷的手指死死抠住湿滑的木缘,她用尽全身力气,翻上了摇晃的小船,瘫倒在船舱里,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河水。
船舱狭窄,堆放着一些渔网和杂物,空无一人。她蜷缩着,牙齿咯咯打颤,湿透的衣物紧贴皮肤,带来更深的寒意。她不敢停留,强撑着坐起身,检查怀中的油布包裹。还好,包裹严密,卷宗和信物并未浸水。
这时,芦苇丛中传来窸窣声响。一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身影钻了出来,跳上船头。是个老渔夫,面容黝黑粗糙,眼神却带着水手特有的精明。他看到舱内的江疏影,并未显得过于惊讶,只是瞥了一眼船头那盏雀鸟灯,沉声问道:“水里来的?”
江疏影警惕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老渔夫也不追问,自顾自地解开缆绳,拿起竹篙,熟练地将小船撑离码头,驶入河道主流,却并非顺流直下,而是借着水势,灵巧地向着对岸一处更为隐蔽的河汊口而去。“看你这样子,是惹上麻烦了。前面河道上,蒙古人的巡河船正在搜人呢,吵吵嚷嚷的。”
江疏影心中一紧,果然追兵来得很快。
小船悄无声息地滑入一条狭窄的支流,两岸芦苇更高更密,完全遮蔽了视线。老渔夫这才放下竹篙,拿起木桨,缓缓划动。“是赵老头让你来的?”他头也不回地问。
江疏影心知这必是飞雀营线上的人,稍微放松了些,低声道:“持雀符,遇水则济。”
老渔夫划桨的手顿了顿,嗯了一声,不再多言。这便是确认了身份。
小船在迷宫般的河汊中穿行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在一个荒僻的、长满柳树的小河湾靠岸。老渔夫指了指岸上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径:“顺着这条路走,天黑前能到赵州。桥头有家‘安济客栈’,掌柜的姓石,你说是‘打渔的高老七’让你来的,他会安置你。”
“多谢老丈救命之恩!”江疏影郑重道谢,从怀中摸出几块碎银子递过去。
老渔夫摆摆手,看也没看那银子:“快走吧,这地方也不太平。”说完,撑着小船,很快消失在芦苇丛中。
江疏影不敢耽搁,拧了拧湿透衣袍的下摆,沿着小径快步前行。她浑身湿冷,腹中饥饿,但脚步却异常坚定。父亲留下的网络,在这危难时刻,再次发挥了作用。
天色擦黑时,她终于望见了赵州城的轮廓,以及那座闻名天下的赵州桥。巨大的石拱桥如同一道彩虹,横跨在汶河之上,在暮色中显得古朴而雄伟。桥上车马行人依旧往来,并未因天色已晚而断绝。
她按照指引,在桥头不远处找到了一家名为“安济”的客栈。客栈不大,门面陈旧,但收拾得还算干净。柜台后坐着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微胖掌柜,正拨拉着算盘。
江疏影走上前,低声道:“石掌柜?打渔的高老七让我来的。”
石掌柜拨算盘的手停住了,抬起头,仔细打量了江疏影一番。她此刻虽形容狼狈,面色苍白,但眼神清亮,气质沉静。石掌柜脸上露出和气的笑容:“哦,高老七的亲戚啊?路上辛苦了。正好还有一间僻静的上房,姑娘随我来。”
他亲自引着江疏影上了二楼,推开走廊尽头一间房的房门。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但窗户正对着远处的赵州桥,视野开阔。
“姑娘先洗漱歇息,饭菜热水一会儿就送来。”石掌柜说着,看似随意地用手在门框某处敲击了三长两短的节奏,然后便带上门离开了。
江疏影心中一凛,这同样是飞雀营的暗号,意思是“己方人员,需静观其变”。她稍稍安心,关好房门,插上门闩。这才有机会真正放松下来,换下湿冷的衣物,用伙计送来的热水简单擦拭了身体,换上包袱里备用的干净衣袍。
热饭热菜下肚,驱散了些许寒意和疲惫。但她毫无睡意。今日遭遇的刺杀、跳河、被接应,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使团现在情况如何?张文谦和巴特尔是生是死?忽伦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那位“拂林院”的院使和可能同行的贺平,下一步又会如何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