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岩看着孙子那倔强而认真的脸庞,看着那与自己儿子年轻时何其相似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欣慰、担忧、心疼、决绝……种种情绪最终化为一声复杂的、悠长的叹息。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起身,步履似乎比刚才更加沉重,继续走向药柜,为龙五配置那固本培元的汤药。
只是,那佝偻的背影,在昏暗跳动的灯光下,在龙五眼中,仿佛又承载了千斤重担,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接下来的几天,龙五便在严格的卧床静养和每日服用那苦涩难闻的汤药中度过。龙岩每日除了细致地照顾他,便是守在小院的泥炉旁,熬煮着自己那份药味更加浓烈、甚至带着一丝刺鼻腥气的汤药。龙五敏锐地注意到,爷爷咳嗽的频率似乎增加了,虽然再未当着他的面咳血,但脸色却一日比一日差,那深陷的眼窝和眉宇间化不开的疲惫与灰败,如同挥之不去的阴云,沉沉地笼罩在龙五的心头,也笼罩着这间小小的茅屋。
他知道,爷爷的旧伤,就像一颗埋藏已久的引线,正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或许是他觉醒帝血带来的波动,或许是爷爷积年累月的损耗——悄然点燃。而他自己体内那初步觉醒的、潜藏着巨大力量的帝血和与之纠缠的紫霄雷煞之力,就如同投入平静却早已暗流汹涌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不可避免地冲击、影响着爷爷本就脆弱如蛛丝的生命平衡。
这种明知道危险临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感觉,让龙五倍感煎熬,如同置身于慢火之上。他只能强迫自己静心休养,努力适应着身体内部日新月异的变化,感受着那日渐增长的气力和愈发敏锐的五感,将这每一分进步,都视为未来复仇和救赎的微小却坚实的资本。
期间,胖虎来看过他几次,依旧是那副咋咋呼呼、无忧无虑的样子,像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带来村里各种鸡毛蒜皮的消息,比如村头的王猎户又打到了一头罕见的獐子,引得众人羡慕;比如谁家半大小子又被路过歇脚的山外行商口中光怪陆离的故事唬得一愣一愣,嚷嚷着要出去闯荡江湖等等。龙五只是靠在床头,笑着听,偶尔附和几句,或是因为胖虎夸张的形容而失笑,但关于自身翻天覆地的变化和爷爷日益加重的伤势,却是只字未提,牢牢锁在心底。
他知道,从他决意踏上那条布满荆棘的龙途,从他知晓自身血脉所承载的沉重宿命的那一刻起,他与胖虎,与这龙家村十几年平静如水、与世无争的生活,便已渐行渐远,中间隔开了一道无形的、却难以逾越的鸿沟。有些风雨,有些黑暗,注定只能他一人去面对,一人去扛。
这一日,龙五感觉身体好了大半,四肢百骸间重新充满了力量,甚至远胜往昔,已能下床自如活动。他来到狭小的院中,深深吸了一口清晨清冽的空气,尝试着练习爷爷往日教的一些用于打熬筋骨、强身健体的粗浅拳脚。只见拳风呼啸,脚步腾挪间,虽招式朴实无华,却隐隐带起了风声。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速度、反应,都比受伤前强了何止一倍!那种体内充盈着力量的感觉,让他既陌生又兴奋。他下意识地随手一拳,击打在院中那棵陪伴他长大的老枣树粗糙的树干上。
“砰!”一声闷响。
树干明显地微颤了一下,簌簌落下了几片泛黄的树叶。
“啧啧,五哥,你这病了一场,怎么跟脱胎换骨似的?力气变得这么大?”胖虎正好拎着一条还在活蹦乱跳的肥鱼兴冲冲地走进院子,看到这一幕,惊得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岩爷爷给你熬的什么神药?也给我来一碗呗?让我也尝尝这力气暴涨的滋味!”他凑上前,好奇地围着龙五转了两圈。
龙五收拳而立,气息平稳,笑了笑,用早已想好的说辞搪塞道:“哪有什么神药,就是躺了几天,骨头都僵了,活动活动罢了,感觉力气自然就回来了些。”他自然地接过胖虎手里的鱼,那鱼尾还在有力地摆动,“又去溪里摸鱼了?正好,晚上让爷爷给咱们炖鱼汤,补补身子。”
胖虎狐疑地上下打量着龙五,小眼睛里充满了不解,总觉得这个一起光屁股玩泥巴、掏鸟窝长大的伙伴,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具体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不仅精神头更足了,眼神也更亮了,清澈中多了一种他看不懂的深沉,站在那里,腰背挺直,隐隐有种让他不敢再像以前那样随意勾肩搭背、嬉笑打闹的莫名气势。
“奇了怪了……”胖虎挠了挠他那乱蓬蓬的头发,低声嘟囔着,见龙五不愿多说,他也识趣地没再多问,只是那种微妙的距离感,已然悄然产生。
傍晚,龙岩用那条肥鱼炖了一锅奶白色的鱼汤,香气弥漫在小小的茅屋里。爷孙俩和凑过来蹭饭的胖虎围坐在简陋的木桌旁。鱼汤鲜美异常,但龙五却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爷爷身上。他注意到,爷爷只是拿起勺子,慢慢地喝了几口汤,桌上的杂粮饼和野菜几乎没动筷子,眉宇间始终锁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倦意,仿佛连吃饭都成了一种负担。
饭后,胖虎帮着收拾了碗筷,便打着饱嗝,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龙五伺候爷爷服下那碗黑乎乎、气味刺鼻的药汁,看着爷爷仰头将那苦涩的液体一饮而尽,喉结艰难地滚动,他的心中便是一阵难以言喻的刺痛,仿佛那药汁也流进了他的心里,苦涩难当。
“爷爷,”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您的伤……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孙儿如今感觉力气大了很多,可以进更深的山,去寻找更珍贵的药材!说不定……说不定就能找到对您有用的!”他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丝希望。
龙岩放下药碗,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看着龙五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与急切,沉默了一下,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打破了龙五刚刚燃起的希望:“寻常药材,于我已是无用。我这伤,非是寻常病症,乃是道基破损,生命本源亏空。除非……”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窗外漆黑一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夜空,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渺茫的虚幻:“除非能找到传说中能弥补本源、重塑道基的天地神物……譬如‘九窍还魂草’、‘万年血玉髓’之类……但那般神物,无一不是举世罕见,夺天地之造化,伴有大凶险、大机缘,可遇而不可求,多少修士大能终其一生也难觅其踪。五儿,你有此心,爷爷便知足了。莫要为此徒劳奔波,平白涉险,枉送性命。”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对现实残酷的认知和对孙儿安危的深切担忧。
“天地神物……九窍还魂草……万年血玉髓……”龙五将这几个蕴含着无限希望却又无比沉重的名字,如同用刻刀般,牢牢地、深深地刻在了心里,刻进了灵魂深处。他没有再追问具体在哪里可能找到,他知道,以自己现在微末的实力,知道了具体信息也是徒增烦恼,甚至可能因冲动而招致灭顶之灾。但他心中已然立下血誓,未来无论道路多么艰难险阻,无论希望多么渺茫,他一定要找到能治愈爷爷伤势的方法!这不仅仅是为了报恩,更是他必须承担的、为人子孙的责任!
夜色渐深,山村陷入一片寂静,偶尔传来几声犬吠虫鸣。龙五躺在床榻上,却是毫无睡意,精神异常清醒。爷爷那极力压抑的、沉闷的咳嗽声,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断断续续地从隔壁传来,每一次响起,都如同重锤敲击在他的心上,让他揪心不已。他摊开手掌,在浓郁的黑暗中,那几点紫色的斑点似乎也在微微散发着温热的、只有他自己能感知到的微光,体内那股新生的、潜藏着狂暴与威严的力量在经脉中安静地流淌,等待着他的呼唤。
父母的深仇大恨,帝血的沉重宿命,爷爷的沉疴伤势……这一切,如同最沉重的枷锁,一环扣一环地套在了他尚且稚嫩的肩膀上,但也化为了最强大、最不容退缩的动力,推动着他必须向前,不断向前。
他抬起手,凝视着那在黑暗中几乎微不可见、却与他命运紧密相连的紫点,眼神在夜色中锐利如刀,闪烁着坚定的寒芒。
“力量……我需要更快、更强大地获得力量!”
潜龙在渊,已闻风雨之声。旧伤难愈,如同一声声急促的警钟,在他耳边长鸣,催促着少年,必须更快地积蓄力量,必须更快地……惊世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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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