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庵的银杏叶黄透时,陛下带着贴身侍卫微服来到后山。自太后事了,他总爱来这清净处待半日,听钟声敲散烦忧。石阶上积着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转过弯,就见佛堂前的银杏树下,一个灰衣尼姑正蹲在那里,小心翼翼地捡拾落在石桌上的银杏果。
她的侧脸埋在阴影里,露出的脖颈线条纤细,抬手拂去鬓角落叶时,腕间的银镯子闪过一道微光——那镯子样式古朴,陛下认得,是当年他赏给宫女阿若的。
“你是……”陛下的声音有些发颤。
尼姑猛地回头,手里的银杏果“哗啦”撒了一地。她慌忙起身行礼,低垂的眉眼藏着惊惶,正是三年前因“冲撞圣驾”被送入庵堂的阿若。
“民……民女阿若,参见陛下。”她的声音比当年沙哑了些,带着庵堂里香火熏过的沉静。
陛下盯着她腕间的银镯,心头涌上复杂的情绪。当年阿若只是浣衣局的小宫女,因一次偶然在御花园为他引路,说了句“陛下眉峰锁着愁绪,怕是睡得不安稳”,便被当时的太后借故罚入庵堂。他那时根基未稳,竟没能护住她。
“在这里……还好吗?”陛下问。
阿若指尖绞着灰衣衣角,低声道:“庵堂清净,挺好的。”
佛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尼端着茶出来,见了陛下连忙合十:“施主与这位女施主倒是有缘,她平日里深居简出,今日偏巧出来拾果子。”
陛下接过茶盏,目光却离不开阿若。她虽穿着素衣,眉眼间的温婉却比当年更甚,像被晨露洗过的玉兰,带着不争不抢的韧劲儿。那日午后,他留在庵堂吃了素斋,听阿若讲庵里的趣事,说后山的笋要雨后挖才鲜,说银杏果埋在土里来年能发芽。
临走时,陛下看着她站在银杏树下的身影,突然道:“改日……朕再来看你。”
阿若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没应声,只是深深福了一礼。
自那以后,陛下常借上香之名来甘露庵。有时是坐在佛堂听她读经,有时是跟着她去后山采药,话不多,却总觉得安心。秋末的一个雨夜,庵堂漏了雨,陛下帮忙修补屋顶,不慎摔了下来,阿若慌忙扑过去扶,两人撞在一块儿,额头相抵的瞬间,都看清了对方眼里的东西。
那夜之后,一切都变了。
阿若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时,手指都在抖。庵堂的钟声敲了三下,她望着窗外的雨,第一次生出了挣扎——她想留下这个孩子,哪怕为此要回到那个吃人的后宫。
陛下得知消息时,正在批阅奏折,手中的朱笔“啪”地掉在纸上,晕开一大团红。他当即让人备好马车,亲自去了甘露庵。
“跟朕回去。”陛下握着她的手,掌心滚烫,“朕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阿若摸着小腹,泪水落在灰衣上:“回去……会惹麻烦的。”
“有朕在,谁也不能动你。”陛下的声音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