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潇沉浸在那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的头痛和混乱的幻象中,根本无法回应。那些碎片化的场景疯狂闪现又消失,带来一阵强过一阵的眩晕和恶心感。他痛苦地喘息着,身体剧烈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那阵撕扯般的痛楚才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留下的是更加疲惫的空虚和一片狼藉的意识。他缓缓松开抱着头的手,脸色苍白如纸,眼神涣散,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
他看着地上摔碎的碗,又看向吓得不知所措、满脸愧疚的林倩,声音极其虚弱,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沙哑:“……没……没事。不关你的事。”
他挣扎着想弯腰去捡那些碎片,手指却因为脱力和残留的颤抖而不听使唤。
“你别动!我来!”林倩赶紧拦住他,自己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将那些瓷片捡起来,小心地包好。她的心还在砰砰狂跳,充满了后怕和深深的自责。
她终于真切地意识到,“失忆”对于他而言,并非一个简单的词汇,而是伴随着实实在在的、剧烈的生理痛苦和一片空无的精神困境。每一次试图回溯,都可能是一次残酷的自我折磨。
她之前那些好奇的试探,此刻显得多么残忍和不近人情。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将碎片收拾好,站起身,看着依旧虚弱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喘息的杨潇,声音充满了真诚的歉意和浓浓的同情,“我以后……再也不乱问了。”
杨潇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依旧有些空洞,但已经恢复了些许清明。他看着林倩愧疚不安的样子,摇了摇头,声音很低:“……没关系。我知道……你是好心。”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有些茫然地投向窗外那灰白色的天空,仿佛在对自己说,又仿佛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好像……是很高的地方……落地窗……还有……很冷的水……有人……要杀我……”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梦呓,每一个词都像是从痛苦的深渊里艰难挖掘出来的。说完这些,他仿佛又耗尽了力气,再次闭上了眼睛,眉头紧紧锁着。
很高的地方?落地窗?很冷的水?有人要杀他?
这些零碎的、模糊的信息碎片,组合在一起,非但没有解开谜团,反而勾勒出一幅更加令人不安和惊悚的图景。
林倩的心沉了下去。她原本以为他或许是遭遇了意外或抢劫,但现在看来,情况可能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得多。追杀?这个词让她不寒而栗。
她看着他苍白而疲惫的侧脸,那紧蹙的眉头仿佛承载着无法言说的巨大痛苦和压力。先前那点因为收留陌生男子而产生的不安和戒备,此刻被一种更强烈的、女性天生的同情心和保护欲所取代。
他不是一个简单的流浪汉,他是一个受害者,一个失去了所有铠甲、在黑暗中孤独挣扎的受伤者。
“你……别想了。”她的声音变得异常柔和,带着一种母性的安抚,“先休息一下。过去的事情……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了。重要的是现在,先把身体养好,其他的……慢慢来。”
她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他手里。
杨潇接过水杯,温热的水温透过杯壁传递到冰凉的手指上。他抬起头,看向林倩。她的眼神不再有探究和好奇,只剩下纯净的担忧和温暖的理解。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细微的暖流,缓缓流入他冰冷而混乱的心田。在这片充满未知和敌意的世界里,这份毫无保留的同情和尊重,显得如此珍贵。
“……谢谢。”他低声说道,这一次,声音里多了些别样的沉重。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水。林倩也不再追问,只是安静地陪在一旁,收拾着残局。
阳光渐渐变得明亮一些,透过窗户的缝隙,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安静的光柱。空气中,粥的香气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淡淡的灰尘和阳光的味道。
沉默依旧存在,但其中的尴尬和试探,已被一种无声的、基于共同经历的微妙理解和同情所取代。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依然是巨大的未知和各自的困境,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片短暂的宁静里,一种奇异的、相互支撑的纽带,似乎正在悄然形成。
林倩看着窗外逐渐苏醒的城市,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在他恢复记忆或者找到去处之前,就尽可能多地提供一些帮助吧。
而对于杨潇来说,那些痛苦的记忆碎片虽然带来了折磨,却也像黑暗中零星的火花,微弱地提示着他那被抹去的、似乎绝不平凡的过去。
找回过去的道路,注定布满荆棘与痛苦。但至少此刻,他并非完全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