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的手指从苏婉娘干裂的唇边收回,她方才吐出的“账房”二字仍在耳中回荡。他未作停留,转身走出内院,衣袖拂过门框时带起一阵微尘。柳如烟已在厅中候着,翡翠算盘横置案上,珠串轻响,似在计算某种不可言说的节奏。
“从昨夜起,千机阁所有密档已按指令调出。”她声音压得极低,“账册、火油记录、伪种流向、密信副本,七日内可汇成三十七卷宗。”
陈墨点头,目光落在她袖口露出的一角丝线——淡青,细若发丝,与李青萝从药渣中挑出的那根如出一辙。他取过一枚银针,挑起丝线置于烛火之上,丝线遇热蜷缩,边缘泛起微焦的黄痕。
“江南织造局特供。”他说,“只有总管账房才有权限动用。”
柳如烟将算盘一推,机关轻响,暗格弹出,内藏一叠火漆封印的船运日志。“胡掌柜三日前送来的密档,标注了十二笔异常鲸油消耗。时间全在夜间,地点绕开官道,终点指向巢湖西岸三处盐窑。”
陈墨抽出其中一页,指尖划过一行墨字:“腊月二十三,盐量八百担,以药抵款。”他目光一凝。那日正是丰收祭,苏婉娘当夜中毒,脉象初断。
“火油运的是火药。”他低声道,“他们用盐窑作掩护,私设火药库。”
胡万三此时推门而入,扳指在指间连转三圈,忽咬舌尖,清醒神志。“三处盐窑我都走过。东窑有暗道通地下,中窑烟囱常年不冒烟,西窑地基沉陷,却无重物搬运痕迹。”他将一张草图拍在案上,“楚红袖的机关哨塔图与盐窑结构重叠后,得出三处火药藏匿点。误差不超过三步。”
陈墨取笔,在图上圈出三处位置,又从怀中取出赵九爷遗落的皮囊,倒出一叠伪账。账面整洁,但纸张边缘有轻微火油熏痕,墨迹略晕。他将账册翻至“壬字三仓”一页,与地窖中拾得的残页比对,字迹、纸纹、火印完全吻合。
“账房先生用火油熏账,掩盖真实交易。”他将丝线嵌入账册封口处,“再用特供丝线缝合,伪装成官面文书。毒药就是这么送进府的。”
楚红袖随即入内,左臂义肢轻响,手中图纸展开。“我已复原阴山左隘的机关哨塔布局,结合盐窑地形,可反推护田军调动路线。他们每月初七、十七、二十七夜间运货,走雪线以下暗径,避开关卡。”
陈墨盯着图纸,片刻后道:“等朝廷使者来,我要他们亲眼看着证据链闭合。”
使者是次日午时到的。青袍官服,手持黄绢,立于厅前不入。陈墨未迎,只命柳如烟将三十七卷宗抬出,堆于阶下。
“士族有功名,非商贾可劾。”使者冷声道,“尔等私集罪证,已是越矩。”
陈墨不语,取过一册伪账,置于案上,又从药匣中取出残渣少许,以银针挑起,轻轻涂抹于账册封口丝线上。丝线遇毒液,瞬间由青转褐,如枯叶腐化。
“此丝线出自江南织造局,仅总管账房可用。”他声音平静,“毒药由账房经手,封入官面文书,送入我府。苏婉娘所中‘断脉散’,与此残渣成分一致。”
使者脸色微变。
陈墨再取火药库图纸,铺于地面。“胡万三商船密档显示,三处盐窑每月消耗鲸油量远超照明所需。楚红袖机关测算,地下空腔体积足以容纳三千斤火药。护田军训练图上,阵型与突厥狼头徽章一致,操练口令用的是北地音。”
他抬头,直视使者:“火药、通敌、毒杀少主、篡改账目,四罪并举。你今日若不收下证据,明日庐州起火,烧的就不只是稻田了。”
使者沉默良久,终伸手将卷宗收下。临行前,袖口微动,半截朱砂批文一闪而没。陈墨瞥见“三皇子”三字,未言。
使者走后,胡万三低声道:“李玄策已知事败。昨夜调集护田军,火油车增至六辆,石灰袋堆满校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