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踏进陈氏庄园正厅时,靴底还沾着乌礁岛的灰烬。那灰是黑的,像烧焦的纸屑,一碰就碎成粉末。他没换衣,只解下护腕,将柳如烟送来的香囊放在案上——火油珠已空,囊袋边缘被海水泡得发白。
“三皇子在庐州散谣。”柳如烟站在屏风侧,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说雪晶盐有毒,吃多了会瘫软无力。”
陈墨没立刻回应,而是走到窗边,伸手接住一片飘进来的柳絮。指尖一捻,那絮便散了,留下微涩的植物气息。他想起昨夜火焰吞噬战船时,甲板上那道齿轮刻痕——有人照他的图造敌器,也有人借他的盐毁他名。
“让婉娘来。”他说。
苏婉娘到时,手里拎着一只竹篮,里面整齐码着陶罐、铜勺、青瓷碗,还有一小包用油纸裹了三层的雪晶盐。她穿藕荷色襦裙,发间簪花朴素,像是要去寻常市集做买卖的妇人,而非掌控半条海路的商贾之女。
“他们怕毒?”她放下篮子,掀开油纸一角,露出盐粒,“那就让他们亲眼看着,这盐进了锅,变成什么。”
次日辰时,庐州东市最热闹的十字街口支起一座红漆小炉。苏婉娘亲自掌勺,熬了一锅清粥,撒入雪晶盐不过指甲盖大小的一撮。粥香随风散开,人群围拢,却无人上前。
她不急,又煎了两条鲈鱼,鱼皮焦黄,盐粒在热油中噼啪作响,化作细碎星光。最后是蒸蛋,嫩滑如脂,入口即化。三道菜摆上案板,香气诱人,可百姓仍踟蹰不前。
这时,钦差大人踱步而来,面白无须,眼神却沉得似井水。
苏婉娘抬眸,笑意温婉:“大人既是朝廷耳目,请您先尝。”
她亲自布菜,动作利落,不卑不亢。钦差迟疑片刻,终是夹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咀嚼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他咽下,喉结滚动,竟连吃了三口。
人群骚动。
苏婉娘趁势取出一卷黄绫文书,高举过头:“此乃工部验讫文书,雪晶盐采自昆仑雪线之上,无杂质、无毒性,专供军粮炊爨!”
文书展开,朱印鲜红,围观者踮脚张望,议论声渐起。
陈墨此时才从人群后走出,手中托着一只粗陶碗,碗里盛着灰白色粉末。
“诸位可知官盐为何价高?”他声音不高,却穿透嘈杂,“因三皇子下令,每百斤盐掺二十斤石灰粉,既增重,又掩劣质。”
他将粉末倒入一碗清水,片刻后沉淀出细沙状颗粒。“此即李氏商行所囤劣盐样本,与雪晶盐相较,一眼可辨。”
有人挤上前,伸手蘸了点碗底残渣舔了舔,随即呸地吐出:“涩!苦!根本没法入口!”
人群沸腾。
就在此时,西南方向浓烟滚滚升起,随风飘来焦臭味。一名差役狂奔而至,气喘吁吁:“李家盐仓……起火了!火势太大,扑不灭!”
苏婉娘没动,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沾了盐粒的手指。阳光落在那些细小晶体上,折射出七彩光斑,像无数微型星辰。
陈墨转身欲走,却被她唤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