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皇城的琉璃瓦上,将那片象征着至高权柄的宫阙染得既辉煌又凄厉。沈醉立于紫宸殿外的白玉阶前,玄色衣袍被穿堂而过的风掀起边角,猎猎作响,像一面沉默的战旗。他望着殿内那道明黄色的身影,龙椅上的年轻帝王正攥着一份泛黄的卷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卷宗上“流放忠臣名录”六个字,在殿内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股陈年的霉味与血腥气。
“沈先生,” 年轻的皇帝转过身,眉宇间尚带着几分未脱的青涩,却已染上了帝王独有的沉凝,“这上面的名字,每一个都曾是国之栋梁。当年先皇被奸佞蒙蔽,将他们贬黜蛮荒,如今……朕想让他们回来。”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像初春破冰的溪流,虽微弱,却足以撼动冰封的大地。
沈醉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墨玉令牌,令牌上刻着的“镇北”二字早已被岁月磨得光滑,却依旧能让人想起当年金戈铁马、血染疆场的日子。那些被流放的忠臣里,有他的恩师,有他的袍泽,有在朝堂上据理力争、不惜以死相谏的文臣。他们的名字,曾是大靖王朝的脊梁,如今却成了史书上一笔潦草的注脚,被弃于蛮荒瘴疠之地,任其与草木同朽。
“陛下可知,召他们回来,意味着什么?” 沈醉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瞬间打破了殿内外的寂静。他抬眼,眸色深沉如夜,里面翻涌着旁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怜悯,有愤怒,更有一丝近乎冷酷的清醒,“那些当年构陷他们的势力,如今依旧盘根错节,遍布朝野。他们回来,便是要与整个腐臭的泥潭为敌。陛下有这份魄力,担得起这泼天的风雨吗?”
年轻的皇帝迎着沈醉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他走到殿外,与沈醉并肩而立,望着皇城根下那些鳞次栉比的官宅,声音里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冷静:“先生当年以一己之力,于万军之中斩敌酋,护朕于襁褓,难道不是为了今日吗?这江山,若容不下忠良,留着又有何用?朕宁可掀翻这泥潭,让浊水尽去,也不愿做那守着朽木、苟延残喘的君主。”
风更大了,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掠过两人脚边。沈醉看着年轻帝王眼中的火光,那火光与多年前恩师临终前望着他的眼神如出一辙——那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孤勇,是宁折不弯的风骨。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释然,更多的却是一种沉寂已久的锋芒被重新点燃的锐利。
“好。” 沈醉吐出一个字,字字千钧,“陛下若有这份心,沈醉愿为前驱。只是,召回他们之前,得先让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尝尝骨头被敲碎的滋味。”
三日后,皇城暗流涌动。
负责掌管刑狱的大理寺卿李嵩,在自家府邸的书房里被人发现时,已没了气息。他趴在一张摊开的账册上,嘴角溢着黑血,指尖死死抠着账册上“贪墨军饷”四个字,眼睛瞪得滚圆,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而他书房的梁柱上,赫然插着一支玄铁短箭,箭羽上刻着一朵绽放的墨莲——那是沈醉独有的标记。
消息传开,朝野震动。李嵩是当年构陷忠良的核心人物之一,仗着自己是太后的表亲,多年来横行无忌,如今暴毙家中,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有人在为那些被流放的忠臣清障。一时间,那些与李嵩牵连甚广的官员人心惶惶,府邸内外加派了数倍人手,却依旧挡不住那股无形的寒意——仿佛沈醉的影子,能穿透任何高墙厚壁,随时取走他们的性命。
“沈醉这是疯了!” 户部尚书王显在相府内来回踱步,脸色惨白,“他竟敢在皇城之内,公然诛杀朝廷命官!陛下难道就不管管吗?”
宰相张敬之端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茶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他放下茶杯,声音平淡无波:“管?怎么管?李嵩贪墨军饷、构陷忠良的证据,昨夜已摆在陛下的御案前。沈先生此举,是替天行道,更是替陛下清理门户。王大人,你与其在这里自乱阵脚,不如想想,当年你在那桩案子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王显的脸色瞬间变得像纸一样白,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屏风上,屏风应声而裂,露出后面一幅描绘着“太平盛世”的画卷,画面上的歌舞升平与此刻相府内的死寂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与此同时,沈醉正站在大理寺的天牢外。牢内阴暗潮湿,弥漫着铁锈与霉味,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形容枯槁的老者,正是当年负责记录忠臣罪证的史官柳明远。他被关在这里已有十年,双腿早已被酷刑废去,却依旧死死抱着一卷用血写就的《辩冤录》,那是他用十年时间,在狱中偷偷搜集的证据。
“柳大人,” 沈醉的声音透过牢门的铁栏传进去,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该出去了。”
柳明远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先是茫然,随即爆发出惊人的光亮。他认出了沈醉,那个当年还只是个少年将军的年轻人,如今已长成了足以撼动乾坤的人物。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只能在地上留下一道狼狈的血痕,口中喃喃道:“他们……他们能回来吗?那些被冤枉的人……能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