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昭告天下洗冤屈(1 / 2)

皇城的晨雾还未散尽时,朱雀大街尽头的鸣冤鼓突然被人擂响。那鼓声沉闷如雷,撞碎了连日来笼罩在都城上空的死寂,也惊得檐下燕雀扑棱棱飞起,在彤云间划出凌乱的弧线。

沈醉立于大理寺衙门外的石阶上,看着那名披麻戴孝的老妪被衙役架开。她枯槁的手指仍死死抠着鼓面边缘,指缝间渗出血丝,嘶哑的哭喊穿透喧嚣:“我儿是冤枉的!他不是通敌叛国的奸贼啊——”

风卷着她的声音掠过街角,惊起一阵细碎的骚动。卖花姑娘失手摔了竹篮,沾着露水的蔷薇滚落在青石板上;酒肆掌柜掀帘的手顿在半空,目光越过人群望向皇宫方向;连巡逻的金吾卫都放慢了脚步,甲胄碰撞的脆响里透着几分迟疑。

“沈先生。”身后传来轻唤,大理寺卿周砚之捧着一卷黄绸快步走来,乌纱帽上的帽翅微微颤动,“陛下御批的昭雪文书已誊抄完毕,只待午时三刻在九门张贴了。”

沈醉转过身,晨光恰好落在他眼睫上,映出瞳仁里一点冷冽的光。他接过文书扫了一眼,绢帛上朱红的玺印还带着墨香,那些被冤屈的名字在金色的字迹间舒展,像沉冤得雪的魂灵终于得以喘息。

“周大人可知,这纸上每个名字背后,都拖着多少个这样的晨昏?”他指尖划过“林文远”三个字,那是三年前被腰斩于市的户部尚书,临刑前还在血里写着“冤”字,“老尚书的孙儿今日该满五岁了,去年冬天在天牢外冻毙时,怀里还揣着半块发霉的饼。”

周砚之喉结滚动,垂下眼帘:“下官……下官知晓。昨夜整理卷宗,见那些卷宗里夹着的孩童襁褓、妇人青丝,实在是……”他说不下去,只能重重叹口气,袍袖在风中翻卷如蝶。

沈醉将文书递还给他,转身走向街角的茶摊。卖茶翁认得他,连忙沏了碗新茶,粗瓷碗沿还留着经年的茶渍。他抿了口茶,苦涩的味道漫过舌尖时,瞥见茶摊柱子上贴着的旧布告——那是三年前悬赏捉拿“叛党余孽”的告示,林文远的画像被画得青面獠牙,墨迹早已被风雨浸得模糊。

“该撕了。”沈醉指尖敲了敲布告,卖茶翁愣了愣,慌忙找了竹篙去挑。布告被扯下的瞬间,露出后面斑驳的墙皮,像揭掉了一层结痂的伤疤。

午时的钟声从钟楼传来时,沈醉已站在朱雀门的城楼上。九门司的校尉正指挥兵卒张贴昭雪文书,黄绸在风中猎猎作响,很快便围拢了层层叠叠的人群。起初是寂静,只有风穿过人群的呜咽,随后不知是谁先哭出了声,哭声便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是李将军!李将军的名字在上面!”一个瘸腿的老兵拄着拐杖挤到前面,浑浊的眼睛凑近文书,手指抖得几乎按不住拐杖,“我就说将军不会通敌!他当年在雁门关替我挡过一箭啊……”

“还有王御史!”穿粗布短打的书生涕泪横流,“家父当年与王大人同科进士,他们说王大人私通外戚,可我亲眼见他把俸禄都分给了流民……”

人群渐渐沸腾起来,有人跪地叩首,额头撞得青石板邦邦作响;有人抱着文书边缘失声痛哭,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那些名字;还有人突然疯了似的往家跑,边跑边喊“我要告诉娘,爹爹不是坏人了”。

沈醉倚着垛口往下看,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落在街角那棵老槐树上。三年前深秋,也是在这里,林文远的头颅被高悬枝头,血顺着树干往下淌,在树根积成小小的血泊。那时有乌鸦落在枝头,啄食着溅落的碎肉,看客们扔着石子唾骂,没人肯相信这个为官清廉的老尚书是被冤枉的。

“先生在想什么?”随侍的少年苏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见几个孩童在树下追逐,槐花落在他们发间,“方才大理寺来报,已有十七户冤臣家属捧着文书去祠堂告慰先人了。”

沈醉收回目光,望向宫城深处。太和殿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皇帝此刻应该正坐在龙椅上,听着百官恭贺冤案昭雪。可那些被冤杀的魂魄,真能随着一纸文书安息吗?他想起昨夜在天牢旧址看到的景象,墙缝里还嵌着未烧尽的骨殖,井台上的青苔下藏着指甲刮过的痕迹。

“苏珩,你说这天下,究竟是靠笔墨写就的公道,还是靠白骨堆起的清明?”他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当年林尚书临刑前,曾对监斩官说‘我身可碎,青史不可污’,可青史终究是由活人写的。”

苏珩怔住,少年人的眼里还带着对正义的憧憬:“可至少现在,他们的冤屈得以昭雪,后人会记得他们是忠臣。”

“后人?”沈醉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苍凉,“百年后谁还会记得这些名字?史书上只会写‘某年某月,帝昭雪旧案’,仿佛一切苦难都只是帝王的一笔功德。”他顿了顿,指尖捻起一片飘落的槐花瓣,“就像这花,开了谢了,明年再开,谁会记得今年落在泥土里的是哪一瓣?”

正说着,街角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一群人抬着灵柩往皇宫方向走,白幡在风中招展,为首的正是清晨擂鼓的那位老妪。她怀里抱着块灵牌,牌位上的名字被摩挲得发亮,正是当年被诬陷通敌的边将赵承业。

“我们要去太庙!”老妪的声音嘶哑却坚定,“我儿生前忠君报国,死后要让列祖列宗看看,他不是奸贼!”

兵卒想拦,却被百姓们挡住。卖花姑娘将花篮挡在前面,酒肆掌柜操起了门闩,连挑着担子的货郎都放下了扁担。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让那具薄皮棺材缓缓前行,白幡扫过青石板,留下淡淡的痕迹。

沈醉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赵承业。那个在雁门关守了二十年的将军,临终前托人送回的不是家书,而是边关的舆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所有易守难攻的隘口。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最终却落得个曝尸荒野的下场,连尸骨都是去年才被野狗从乱葬岗拖出来的。

“让他们去。”他对身旁的金吾卫指挥使说,“告诉太庙令,敞开太庙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