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使面露难色:“先生,太庙禁地,岂是……”
“去。”沈醉打断他,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让列祖列宗好好看看,他们的子孙是如何对待忠良的。”
指挥使不敢再劝,躬身领命而去。沈醉望着那支缓慢移动的送葬队伍,灵柩上覆盖的白布被风吹起一角,露出里面简陋的棺木。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赵承业在军帐里给他斟酒,说等战事平息了,要带他去看雁门关的雪。那时的雪落在将军的盔甲上,像撒了层碎银,他说“只要我赵承业在,胡马就休想踏过雁门关一步”。
如今雁门关的雪还在下,说这话的人却已化作枯骨。
日头渐渐偏西,九门的昭雪文书前依旧挤满了人。有人用拓印纸小心地拓下名字,有人在文书前焚香祭拜,还有的说要把文书抄下来,贴在祠堂的正中央。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青石板上交织成一片斑驳的光影。
沈醉走下城楼时,正撞见周砚之匆匆赶来。大理寺卿手里拿着几本账簿,脸色凝重:“先生,查出来了。当年诬陷林尚书的那批账册,是户部主事刘谦伪造的,他……他昨夜在狱中自尽了。”
“自尽?”沈醉挑眉,接过账簿翻看。墨迹确实是刘谦的,可账本里的破绽却拙劣得可笑,当年的三司会审竟无一人看出,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他死之前,见过谁?”
“据狱卒说,只有内侍省的副总管去过。”周砚之压低声音,“那是……皇后的人。”
沈醉合起账簿,夜色已悄然漫上街头,灯笼次第亮起,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晕。他想起皇后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想起她在御花园里亲手摘下的那朵毒花,原来这盘棋局里,藏着的棋子远比他想的要多。
“账本留下。”他淡淡道,“刘谦的家人,派人看顾好。”
周砚之应下,又道:“还有件事,吏部已拟好给冤臣后人的抚恤名单,只是……国库空虚,恐怕一时难以拨付。”
沈醉望向皇宫的方向,太和殿的灯火已经亮起,像一只蛰伏在暗夜中的巨兽。他忽然笑了,笑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告诉吏部尚书,就说沈醉愿意将陛下赏赐的金帛悉数捐出。不够的,去问那些在冤案里发了财的人家要——当年他们从冤臣家中抄走的东西,总得吐出来些。”
周砚之眼睛一亮,躬身道:“下官明白!”
夜风渐凉,沈醉沿着朱雀大街缓缓走去。街旁的酒肆里传来歌声,唱的是多年前流行的曲子,那时天下太平,百姓安康,谁也想不到后来会有那么多血与泪。他路过那棵老槐树,树下的孩童早已散去,只有几片槐花落在地上,被往来的脚步碾成了泥。
“爹爹,他们在贴什么呀?”有稚嫩的声音响起。
沈醉回头,看见个梳着总角的孩童正拉着父亲的衣角,指着新贴的昭雪文书。男人蹲下身,轻声解释:“那是说,以前被冤枉的好人,现在都洗干净了。”
“洗干净了,他们就会回来吗?”孩童仰着脸问,眼里满是纯真。
男人沉默片刻,摸了摸孩子的头:“会的,他们会活在我们心里。”
沈醉望着这对父子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灯火深处。他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槐花瓣,花瓣上还沾着夜露,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他想起林文远临刑前的眼神,想起赵承业留在舆图上的红痕,想起那些在天牢里未曾发出的叹息。
这些被昭雪的名字,终究是回不来了。可至少,他们的冤屈得以昭告天下,像这夜色里亮起的灯笼,纵然微弱,却也能照亮一段被尘封的过往。
远处的太庙方向传来钟声,共响了二十七下,那是为二十七位冤臣而敲。钟声穿过寂静的夜空,落在皇城的每个角落,也落在每个等待公道的人心里。
沈醉转身走向城外,背影被灯笼的光晕拉得很长。他知道,昭雪只是开始,那些藏在阴影里的罪恶,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还等着他去一一清算。就像这皇城的夜,纵然有万千灯火,也总有照不到的暗处,而他的刀,从来都只为劈开黑暗而存在。
夜风卷起他的衣袍,猎猎如战旗。远处的天际,一颗孤星刺破云层,在墨色的天幕上,亮得格外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