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站?”
孙少健更疑惑了,“这有什么讲究嘛?”
“少健!”一个队员回答着,
“你想想,粮站最不缺的是什么?粮食啊,在里面工作的员工,哪个不吃得满嘴流油,大腹便便,我听人说起,粮站食堂一日三餐的伙食,是顿顿见肉,白面馍管够,就是县革委大院的机关食堂也比不了,这肚子里都是油水,拉出来还能差了?
还有,每年到粮站交公粮的人也多,到粮站交公粮,上厕所方便的人,都从厕所里头排到大院这边了,这粪肥啊肯定是汤汁浓厚,营养均衡。”
孙少健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家伙,这要临时来个路人旁听,还以为他们在讲什么美食呢,屎臭的粪肥在你嘴里愣是吹出了花来。
“那还等什么,走吧,抓紧去粮站,别让人捷足先登了,走走!”
这边便把掏好的两桶粪水搬上驴车上,从一边花坛里拔了些杂草铺在上头,粪水不至于荡出来,离开革委大院,粮站就在附近,不远,都在一条街上,五六分钟就到了,到了门口,还是由他去跟门卫大爷交涉,刚开口呢,
“师傅……”
“你们是石圪节公社的吧?今儿来得挺早,行,抓紧进去掏粪吧,掏完粪从后门走,别像昨儿一样走前门,地上都是粪,领导看到了不好。“
他这一听坏了,这粮站粪肥怕是被其它大队给抢先预定了,不过面上依旧平淡,
”师傅,我们会抓紧的,麻烦开下门。”
师傅从里面出来把大铁门打开,孙少健招呼队员把驴车赶过来,进了粮站,来到粮站粪池这边,催促着,
“抓紧掏,把两车装满,咱就走人,这边粪池被其它大队承包了,没准一会就来人了,抓紧,抓紧,可千万别撞着。”
“什么?!”
队员们一惊,“少健,这是真的啊?”
“那我能骗你们,人家大队昨儿就过来掏了。”
孙少安有些担心道:
“少健,不能出事吧?要不还是算了,咱还是回革委大院掏,这毕竟是人家大队的,咱这么干有些不地道。”
”大哥,可别来回折腾了,这粮站粪坑里粪肥不少,咱就只有这么两辆驴架子车,掏不了多少的,有这说话功夫,都掏两桶上来了,掏完走人,出不了事,赶紧吧。”
孙少安也顾不了其它,众人又把空桶拿下来,放到掏粪口周围,还是两人下去,其他人上面帮着提上来,轮流下去掏粪,他最后也下去了,虽然早就做好了应对措施,鼻子塞了两团草屑,但到了跟头,他从没想过这屎能特么这么臭,全程是用嘴呼吸,把俩粪桶给舀满,他和大哥在口大口呼吸着新鲜口气,感觉又活过来了,从没觉得新鲜空气是如此的珍贵。
歇了几分钟,这边把装好的粪肥装上驴架子车,准备从粮站后门离开,
可偏偏在这节骨眼,出岔子了,
另一支掏粪的队伍,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时候出现,
“你们是哪个大队的?谁让你们来这掏粪?都把粪桶给我放下。”
说话的是个壮实汉子,看样是带队的,身后有十多个队员,个个盛气凌人,一脸凶相,
他们车上这几桶粪肥,感觉要了这些人命一样。
孙少安见这阵仗,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对一边的自个二弟低声道:
“少健,现在怎么办?“
孙少健上前一步,先礼后兵,
“我们是石圪节公社来县城粮站掏点粪肥,我们不知道粮站这边已经有人了,对不住啊,不过我看这边粪池里面粪肥不少,我们就掏了七八桶,
“你们往哪走?”
那壮汉霸道不已,
“这边粮站的粪池一直是我们王家沟大队在掏的,你们双水村的跑来这儿偷粪,胆子不小,念在大家是一个公社的,我也不为难你们,把粪桶全留下,赶紧给我走人,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喂!王家沟的!你们也太霸道了点!”
田福高这时站了出来,他是个暴脾气,冷哼道:
“这粮站的粪肥,我们双水村往年也来掏过,怎么就成你们王家沟的了?是想吃独食嘛?!”
“啥叫吃独食?”
王家沟带队那壮子双手叉腰,嗤笑道,
“我们大队支书先前就跟粮站这边打过招呼了,粮站的粪肥归我们王家沟大队,
“打过招呼粮站粪坑就归你们王家沟大队了?粪坑又没写你们王家沟的名字!谁先到就是谁的!”
“就是!我们先来的!”
“凭啥让给你们!”
双水村一队队员们纷纷附和,王家沟这边也回怼,
双方顿时吵作一团,发展到推推搡搡起来,双方剑拔弩张,空气中弥漫着粪肥的臭味和浓烈的火药味,
王家沟领头这个壮汉,年轻气盛,估计过去也强横霸道惯了,恼火了,上前就夺过一个双水村社员手里的粪勺,给扔得老远,这还不算,冲到一辆驴架子车边,把其中一桶粪肥给蛮横扒拉下来,
“哗啦!”
装满的粪肥顿时倾泻一地,双方不少社员躲避不及,都被粪肥给洒一裤腿子,
“劳资让你们偷我们王家沟大队的粪,今儿一桶别想从这拉出去。”
“卧槽尼姥姥!”
田福高也爆发了,目眦欲裂,上去跟这壮汉动手,两人谁也不让睡,扭打一块,
这一下像是点燃了导火索,两边早就憋着火的社员们立刻全都冲了上去,手里的粪勺、扁担都成了武器,场面瞬间失控,成群斗了。
怒骂声、惨叫声、工具碰撞声响成一片,孙少安看得着急,
“别打了,别打了……”
他倒不是怕,论血性、胆魄,他孙少安怂过谁?关键今儿这事,本来就是他们理亏,再跟人动手,闹大了,最后吃亏的肯定还是他们。
而且像这种群架,只是为争点粪肥,虽然不至于真往死里打,但在这种混乱中,棍棒都是不长眼的,万一有个伤,甚至闹出人命,那他这当队长的绝对难辞其咎。
孙少安一边死死护住自个二弟少健,一边挡开挥过来的粪勺,一边继续大吼:
“别打了!都住手!”
只是这会打红了眼的人群哪里听得进去,
孙少健被大哥护在身后,更是无奈和无语,看着这为了争夺粪肥而爆发的原始械斗,心里五味杂陈,打死他都不信,有朝一日,说是一场大规模的械斗,竟然是为了争夺几桶粪肥,
唉……这就是眼下的农村,生存资源的匮乏,农民吃不饱穿不暖,为了生存,能将最淳朴的农民逼成好斗的困兽。
他也知道不能这样下去,打伤了人,事情闹大,对哪个大队都没好处,要是出现伤亡,他大哥弄不好要被牵连进去,尤其是他们双水村,之前刚出了他这档子“投机倒把”的事,再闹出群体械斗,影响更坏。
焦急之时,目光急扫,突然看到粮站围墙边靠着几根准备用来修葺屋顶的长竹竿,顶端还有不少竹叶留着,他灵机一动,有了主意,猛地从他大哥身后钻出,避开混战的人群,冲到墙边,奋力扛起一根最长的竹竿。
然后,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大吼一声:“都闪开!”
说着,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将长长的竹竿猛地插进那个还没被掏干净、粪水相对较多的粪坑里,然后用力一搅!
一提,粪水滴答滴答直淌,竹叶上沾着屎黄,对着械斗的人群横着一扫,这会也不管敌友了,
“噗——哗啦!!”
霎时间,乌黑的粪水夹杂着秽物被巨大的力量搅动,四散高速而出,劈头盖脸地泼洒在正在粪坑边扭打的两拨人身上!
“呕——”
“呸!呸!卧槽,啥玩意儿?!”
“我的眼睛!”
恶臭瞬间升级,被泼了满头满身粪水的人群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恶心地干呕起来,混乱的场面才算是消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