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求桂心神一凛,离席起身,肃然跪倒:“陛下垂询,臣必直言无讳。”
“第一,”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北亚美利加,非是乐浪,甚至非初定之东瀛。其地去中土万里之遥,航路艰险,风波难测。
且地广人稀,瘴疠横行,土着情况不明。开拓之初,必然筚路蓝缕,艰辛备至,甚至九死一生。晋王叔年事已高,如何经得起这万里颠簸与蛮荒之苦?
你身为晋王世子,亦是朕倚重的龙爪卫指挥使,在京师大有可为,前程似锦。
当真舍得下这来之不易的权位,抛却京师繁华,去那一片洪荒之地,一切从头开始,过着可能数年、十数年与土坯林木为伍的拓荒生涯吗?”
朱求桂抬起头,目光没有丝毫闪烁,反而因为皇帝的提问而变得声音铿锵:“陛下明鉴!臣父子之心,可昭日月,可剖肝胆!京师繁华,陛下信重,臣感激于心,片刻不敢忘怀!
然,正因陛下信重,授臣以耳目爪牙之重任,使臣得以窥见帝国之宏大、陛下之远略,臣才更觉肩头责任重大,当为陛下分忧,为帝国开拓更广阔的疆土!
北亚美利加虽远虽险,然其地之广袤,潜力之无穷,陛下昔日在天工院曾以沙盘略示,臣与父王归来后,每每思之,皆心驰神往,夜不能寐!此乃千古未有之伟业!”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激昂:“困守旧土,纵有万顷良田,不过守成之犬,碌碌无为,愧对祖宗,更愧对陛下开拓之志!
唯有扬帆出海,开拓万里波涛,方不负男儿七尺之躯,不负陛下知遇之恩!父王常言,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他老人家精神矍铄,经验丰富,正可坐镇中军,运筹帷幄。臣年富力强,正当效力于疆场开拓之事,持戈试马,为陛下开疆拓土!
我晋藩上下,自臣父子以下,皆已立下决心,愿为陛下前驱,纵前方是刀山火海,亦万死不辞!”
看着朱求桂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炽热与决然,听着他这番掷地有声的回答,皇帝心中暗暗颔首,甚至有一丝激赏。
他需要的就是这种富有冒险精神、不甘平庸、敢于将家族命运押注于未来的宗室!这远比那些只知躺在祖宗功劳簿上醉生梦死、甚至暗中觊觎中枢权位的蠹虫要强过百倍!
“好!好一个‘不负男儿七尺之躯’!好一个‘开拓万里波涛’!”皇帝抚掌赞道,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晋王叔老当益壮,求桂你锐意进取,朕心甚慰!你们能有此雄心壮志,主动请缨,实乃我大明宗室之楷模!”
他示意朱求桂起身回座,神色随即变得严肃而深沉:“晋王叔的请求,朕,准了。”
简单的四个字,让朱求桂心头巨震,几乎要再次起身拜谢,却被皇帝用手势止住。
“但是,求桂,你要明白,开拓新陆,非比寻常。有些话,朕必须说在前面。”皇帝的目光如同实质,笼罩着朱求桂,
“第一,北亚美利加之幅员,远超尔等想象,其面积之广,或更甚于大明本土。如此庞然巨物,绝非你晋藩一家可以吞下,也绝不能由一家独占。
朕之意,未来之北美,当如内地之行省,或如东瀛之分省而治,需有数家藩王,乃至朝廷直辖之地,分镇各方,相互依存,互为犄角,亦相互制衡,共同拱卫大明在那里的利益,并确保中枢之掌控。
你晋藩,可为先行者,可为开拓之元勋,可优先圈定地盘,但绝不可能成为那片大陆唯一的统治者。此点,关乎国本,你与晋王叔须有清醒认识,切不可生出非分之想。”
朱求桂神情一凛,立刻郑重承诺:“陛下深谋远虑,臣父子谨记于心!能为陛下开疆拓土,做那开路之先锋,于蛮荒之中建立一片基业,使我大明文明扎根于此,已是旷世之恩,臣等唯有感激,绝无任何独占之妄念!”
“嗯,你能如此想,甚好。”皇帝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第二,开拓之道,首重根基。选址,便是根基之始。依朕之见,与其盲目深入内陆,迷失于无边丛林草原,不如先沿海而立,控制关键港口要津。
港口,便是你们与本土联系的命脉,是物资、人员、信息往来之咽喉。须择一水深港阔、终年不冻、且易守难攻之天然良港,优先建立核心城堡、坚固码头、仓廪武库。站稳脚跟,确保退路与补给无忧。
以此为核心基地,逐步向内陆辐射,垦殖农田,勘探矿藏,修建道路,安抚或应对土着部落。
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方是长久立足之计。切不可因一时顺利而贪功冒进,致孤军深入,根基动摇,前功尽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