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金属墙壁、散落的齿轮、远处发光的晶体,都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水雾。
耳边更是嗡嗡作响,无数只飞虫似的振翅声堵在耳道里,马库斯是否还在逼近的脚步声、艾莉娅焦急的呼喊声,都隔着一层厚重的金属板,模糊得辨不清方向。
唯有胸口那道黑色魔力掌印传来的灼痛感,清晰得仿佛要刻进灵魂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像是有无数片碎玻璃在喉咙里滚动。
但有一个念头,却像烧红的烙铁般死死钉在他的脑海里,从未有过片刻动摇!
父亲的日记。
那本用灵植树皮鞣制而成的日记,此刻正安放在他内侧的衣襟里,紧紧贴着他的胸口。林恩能清晰地感觉到封面的触感:
灵植树皮特有的温润粗糙,不像普通皮革那样冰冷,反而带着一种类似木材的暖意。
那是父亲生前无数个夜晚,捧着它在灯下修改图纸时,反复摩挲留下的温度。
封面边缘的毛边不是磨损的杂乱,而是被手指无数次捋顺过的柔和,每一根纤维都像是记着父亲翻页时的轻缓力度。日记不厚,却沉甸甸的,里面藏着的远不止纸页和文字:
有父亲凯伦关于魔力稳定装置的所有核心数据,图纸旁还留着他用铅笔标注的小字“林恩说这里的齿轮转起来像蝴蝶振翅,下次试试改小齿距”;
有机械遗族世代相传的技术细节,页脚粘着母亲艾拉缝衣服时落下的一根浅棕色棉线;最夹层里,还藏着五年前母亲被诬陷前偷偷塞进去的半张暗号纸条,纸边留着母亲指甲的掐痕,像是当时写下这些符号时,她有多着急,又有多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儿子。
这本日记,是父亲的心血,是母亲最后的线索,更是马库斯觊觎的致命武器。
林恩比谁都清楚,马库斯要的从来都不只是父亲凯伦的身体,他要的是日记里藏着的、能让他改造出魔力掠夺器的关键信息。
一旦日记被抢走,整个大陆的非魔力者、弱势种族,都会沦为他榨取魔力的工具,像被抽干汁液的植物一样,在绝望中枯萎。
这个念头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身体里的剧痛与虚弱。
林恩甚至顾不上擦去嘴角挂着的血污,也不管后背撞得发麻的骨头是否已经断裂,右手猛地探进衣襟,死死攥住了那本温热的日记。
皮质封面的触感粗糙却熟悉,掌心能清晰地感受到里面纸张的纹路,那力道仿佛要将这本日记嵌进自己的肉里、骨头里,再也不与自己分离。
“咳……咳……”剧烈的咳嗽让他的胸口又一阵抽痛,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模糊了本就不清的视线。
但他攥着日记的手指却越收越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连指甲盖都微微泛白,仿佛只要稍微松一点,这本日记就会被无形的力量夺走。
“哦?”
一道沙哑而充满嘲讽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木头,刺耳得让人心头发紧。林恩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睫毛上沾着的血珠让视线更加模糊,他用力眨了眨眼,才勉强看清了马库斯的身影。
那个占据了父亲凯伦容貌的男人,正缓步朝他走来。
父亲原本温和的眉眼,此刻被黑色魔力染得冷硬,眼尾泛着一丝青灰色的死气,连曾经总是带着笑意的嘴角,也抿成了一道冰冷的直线。
他穿着一件用凝固的阴影织成的黑色长袍,布料上没有任何花纹,却在发光晶体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黑雾,每走一步,衣摆扫过地面的金属碎屑,那些碎屑就会瞬间失去光泽,变成暗黑色的粉末。
发光晶体的光落在他脸上,将那张熟悉的脸庞劈成了两半,一半是林恩记忆中父亲的轮廓,一半是陌生的、噬人的恶魔模样。
马库斯的眼神冰冷得像冰原上的寒风,落在林恩攥着胸口的手上时,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戏谑,仿佛在看一件即将到手的玩具。
“都到这份上了,还惦记着那本破日记?”马库斯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墙角的林恩。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像一把钝刀在慢慢割林恩的肉,“你以为藏着它,就能阻止我?凯伦的记忆早就刻在这具身体里了。他小时候偷摘邻居家苹果的蠢事,他第一次画出魔力稳定装置图纸时的兴奋,甚至他想给你造一个会唱歌的齿轮玩具的想法,我都知道。那本日记,不过是让我少等几天,不用一页页翻他的‘记忆书架’罢了。”
马库斯抬起右手,指尖轻轻划过自己的胸口,像是在抚摸凯伦残留的记忆,笑容里满是残忍的得意:“你父亲的脑子,对我来说就是敞开的宝库。我想要的东西,迟早都会是我的。”
林恩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力撑起上半身。后背依旧抵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墙壁的寒气透过单薄的衣衫渗进身体,与胸口的灼痛形成强烈的对比。
但他的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钢针,死死盯着马库斯那张与父亲一模一样、却毫无温度的脸。
记忆突然涌了上来。
那是一个飘着雪的冬天夜晚,壁炉里的柴火噼啪作响,父亲把他裹在厚厚的羊毛毯里,抱坐在膝盖上。
日记本摊开在父亲的大腿上,父亲的大手握着他的小手,指着图纸上交错的齿轮:“林恩,你看这组齿轮,它们咬合在一起,就能带动整个装置运转。等你长大了,我们造一个比城堡还大的魔力稳定装置,把咱们的村子围起来,这样冬天就不会冷,坏人也进不来了。”
当时他还不懂什么是“装置”,只觉得父亲手指划过图纸的温度,比壁炉里的火还要暖。那天晚上,他在父亲怀里睡着,醒来时发现日记本盖在自己的身上,上面还沾着父亲身上淡淡的木头香气。
可现在,那个会抱着他看日记、会为他设计玩具的父亲,已经被眼前这个恶魔吞噬了。
林恩能做的,只有守住父亲最后的遗物,守住父亲未完成的心愿,守住母亲用命留下的线索。
“怎么?不说话?”马库斯挑了挑眉,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再次萦绕起黑色的魔力。那些魔力像活物一样在他掌心翻滚,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染成了黑色,沉甸甸地压在林恩的胸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把日记交出来。如果你乖一点,我或许还能留你一条命,让你看着我统治整个大陆。看着那些曾经看不起你的人,都跪在我脚下求饶。”
“你休想……”
林恩终于挤出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石头,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甜,却异常坚定。他把日记往胸口又按了按,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将它焐热,将它保护得严严实实,“这本日记……是我父亲的东西……是我母亲用命护住的……你这种恶魔……不配碰它一根手指!”
话音刚落,林恩就看到马库斯的眼神骤然变冷,周身的黑色魔力瞬间变得更加狂暴,像沸腾的黑水一样在他身边翻滚。
空气中的压迫感越来越重,林恩甚至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他下意识地绷紧身体,做好了再次承受攻击的准备。
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再挨一下马库斯的魔力攻击,恐怕就真的站不起来了,可就算是死,他也要把日记护在怀里。
“林恩!”
就在这时,艾莉娅的声音突然从侧面传来,带着急切的颤音,像一根救命的稻草,闯进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里。
林恩眼角的余光瞥见,艾莉娅正扶着同样脸色惨白的橡木,试图朝他这边靠近。
艾莉娅的银色长发乱了,几缕汗湿的发丝贴在她满是冷汗的额头上,原本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写满了焦急。
她扶着橡木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