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瑜阳神化作一道流光,直刺那幅巨大的影佛像!
影佛的三张面孔同时露出愤怒之色,六只手臂挥舞,各自凝聚出不同的武器——燃烧着黑色火焰的剑、流淌着毒液的钵盂、发出惑心魔音的铃铛、由无数痛苦面孔组成的骷髅念珠——这些皆是由精纯的恶念与邪力所化,迎向宁瑜。
“轰轰轰!”
意念层面的激烈交锋在这诡异的石窟中爆发。清光与邪彩不断碰撞,爆发出无声却震撼灵魂的冲击波。墙壁上的壁画剧烈地扭曲、剥落,又迅速再生。那些被困在画中的人发出更加凄厉的哀嚎。
宁瑜的阳神虽强,但在此地,他的力量受到整个邪窟力场的压制,而那影佛聚合体却能源源不断地从壁画和被困者身上汲取力量,此消彼长,一时竟陷入了僵持。
就在此时,石窟之外,盘膝守护宁瑜肉身的阿翎,也感受到了地下传来的激烈波动。她知道公子遇到了强敌。
她站起身,走到那片沙坳之上,双手结印,闭上双眼,将自身灵鹤的纯净本源之力提升到极致。她开始歌唱,并非人间的曲调,而是一种空灵、悠远、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鹤唳清音。这清音无视沙石的阻隔,直接穿透大地,如同涓涓清流,注入到地下那混乱的意念战场之中。
清音入耳(识海),宁瑜精神一振,消耗的神念得到了一丝补充与净化。而那些邪异的意念,却被这纯净之音所克制,出现了瞬间的紊乱与退缩。
“好机会!”宁瑜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时机,阳神清光暴涨,将短剑掷出,剑身在空中一化为九,分别刺向影佛的九窍(三头各三窍)!
同时,他双手快速结印,口中诵出《金刚经》真言: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真言化作一个个巨大的、金光闪闪的符文,如同烙印般砸向那影佛聚合体和四周的壁画!
影佛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嚎,被金色符文击中的部位,色彩迅速褪去,变得灰白,如同风化的岩石。九柄清光短剑刺入其九窍,彻底破坏了其能量核心的结构。
“不——!我的佛国!我的真实——!”聚合体发出最后不甘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开始崩溃,化作无数色彩斑驳的碎片,如同雪崩般消散。
随着核心的崩溃,整个石窟的邪异力场开始瓦解。墙壁上那些扭曲的壁画迅速褪色、剥落,还原为普通的岩石。那幽暗的光芒也黯淡下去。
而那些被困在画壁上的人,身上的颜料质感迅速消退,重新恢复了血肉之躯,纷纷从墙上跌落下来,瘫软在地,虽然虚弱不堪,神智恍惚,但终究是摆脱了那恐怖的禁锢。
宁瑜的阳神看着这一切,轻轻松了口气。他感受到此地那扭曲的“念”正在快速消散,重归天地。
然而,就在他准备返回肉身之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原本影佛壁画下方的基座。那里,在剥落的色彩下,似乎露出了几个模糊的刻字,隐隐散发着一种更为古老、更为隐晦的波动……
下阙:真影归寂
宁瑜的阳神回归肉身,缓缓睁开双眼。阿翎立刻关切地凑上前。
“公子,你没事吧?”
“无妨。”宁瑜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站起身。他目光投向那片沙坳,只见原本扭曲的幻象已然消失,沙地恢复了平常,只是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正在迅速消散的异样气息。
不久,沙地一阵松动,几个狼狈不堪、神情恍惚的人连滚带爬地从一处突然出现的塌陷洞口钻了出来,正是那些被困的画师与僧人。他们重见天日,沐浴在真实的阳光下,恍如隔世,有的嚎啕大哭,有的跪地感谢上苍。
宁瑜与阿翎上前,助他们稳定心神,喂以清水干粮。从他们断断续续、充满后怕的叙述中,印证了宁瑜在影窟中的见闻。他们皆是被那海市蜃楼般的幻影所诱,进入其中后,便身不由己,被那邪异的画壁所困,意识清醒地看着自己一点点被“画”入墙壁,那种绝望与恐惧,非言语所能形容。
待他们稍事恢复,宁瑜再次来到那处塌陷的洞口前。洞口幽深,向下倾斜,但之前那股令人心悸的邪气已荡然无存。
“公子,还要下去吗?”阿翎问。
“邪源虽除,但基座上的刻字,让我有些在意。”宁瑜道,“或许关乎此地最初的起源。”
他点燃火把,与阿翎一同进入洞中。此刻的影窟,已只是一座普通的、空旷的地下石窟,四壁斑驳,只剩下一些模糊的颜料痕迹和凿刻的印记,再无任何神异。空气流通,带着沙土的干燥气息。
他们来到那尊已然崩塌的影佛基座前。拂去表面的尘土和碎石,露出了文,夹杂着一些难以辨识的符号。
宁瑜仔细辨认,缓缓念出:“……‘纳须弥于芥子,藏大千于影中’……‘真影不灭,照见五蕴’……”
阿翎不解:“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宁瑜沉吟道:“须弥芥子,是佛家形容空间玄奥之语。大千藏于影中……真影不灭……” 他思索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我明白了。这‘影窟’的初创者,其本意或许并非邪恶,而是试图探索一种极其深奥的佛法理念——‘影’并非虚幻,而是另一种维度的‘真实’;能否将浩瀚的佛国世界、无尽的智慧,浓缩于‘影’之中,让人通过观‘影’而直见真如。”
他指着周围空荡荡的洞壁:“这最初的构想,或许类似于一种高级的禅定法门或智慧传承。然而,后人智慧不足,心术不正,误解或曲解了这深奥的法门。他们将‘影’执着为具体的形象、色彩,甚至试图用邪术拘役生魂、凝聚念力,来强行‘填充’和‘固化’他们所以为的‘真实佛国’,最终走火入魔,创造出了那个吞噬生灵的邪物聚合体。”
“最初的智慧,变成了后来者的枷锁与魔障。”宁瑜叹息一声,“求道之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若无正心正念,越是精深的法门,带来的危害反而越大。”
他在基座旁,又发现了一些散落的、刻有细密纹路的骨片,似乎是早期修行者的笔记残片,上面记录了一些关于“观影”、“炼心”的片段,其理念确有独到之处,但到了后面,逐渐变得偏激和扭曲。
“此地,曾是一处追求智慧之地,却因执念与妄念,化作囚禁灵魂的牢笼。”宁瑜将那些骨片收起,“这些残片,或可作为警示后人之物。”
他们仔细检查了整个石窟,确认再无任何隐患后,便退了出来。宁瑜施法,引动流沙,将那洞口彻底掩埋,让这座曾经的“影窟”永眠于沙海之下。
回到莫高窟,他们将经历告知了那位老僧。老僧听闻“影佛”与“真影”之说,唏嘘不已,连称“我执害人”。
数日后,那些被救出的画师与僧人逐渐康复,他们将这段恐怖的经历深埋心底,对宁瑜与阿翎感激不尽。其中一位画师,在精神稳定后,将他在被困时于恍惚间看到的、影窟最初未被扭曲时可能存在的、那种蕴含深奥哲理的“光影”意象,以极其抽象和写意的方式,绘制在了一幅绢帛上,赠予宁瑜。
“宁先生,此画虽不及万一,但或许能提醒世人,追求真理,当以光明心为灯,莫要被妄念所生的‘影’所吞噬。”
宁瑜收下了这幅意义非凡的画。
离开敦煌那日,风沙稍歇。宁瑜与阿翎站在鸣沙山上,回望那片历经千年的佛教圣地。洞窟层层叠叠,沉默而庄严。
“公子,为什么人会有那么强的执念呢?连佛法都能变成害人的东西。”阿翎望着莫高窟,轻声问。
“阿翎,你看这阳光下的沙子,”宁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捧起一把沙粒,任由它们从指缝流下,“每一粒都普通,但汇聚成沙丘,便能埋没城池。人心中的念头也是如此。一个正念,如一滴清水;一个妄念,如一粒尘埃。清水汇聚,可成江河,滋养万物;尘埃堆积,便成沙暴,遮蔽天日。”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影窟’的教训,不在于‘影’,而在于‘执’。执着于相,无论是美是丑,是真是幻,便失了自在之心。佛法本是解脱之道,若执着于佛法本身,亦成了新的枷锁。这世间万事万物,莫不如此。治学、修行、为人、处世,皆需保持一颗清明、不执着、能放下之心。如此,方能在这纷繁复杂的世间,看清本质,不入歧途。”
阿翎似懂非懂,但将“不执着”、“能放下”这几个字记在了心里。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金色的沙海上。影子随着他们的移动而变幻,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宁瑜看着脚下变幻的影子,微微一笑:“影随形动,形正影直。但若沉迷追影,便会忘了前行。走吧,阿翎。”
青衫与白衣,再次踏上了旅程,将敦煌的风沙与古老的警示留在身后。而莫高窟的梵音依旧,在苍茫的天地间,永恒地吟唱着关于智慧、慈悲与超越的古老歌谣,提醒着每一个有缘听闻的生灵,真正的净土,不在外求,而在心田。